定下的上京之日終於到了,莫小橋,高全和耿青挑了幾個手藝不錯的學徒,一行八個人,租了一輛寬大的馬車,帶足了東西準備啓程。
那天的天氣有些陰霾,但沒有雨。
烏衣鎮所有的人都到鎮口的小橋邊給他們送別。
風有些大,莫小橋擡眼看看依依惜別的衆人,眼眶突然酸澀溼潤。
陳壯和他媳婦兒:“小橋,這是我們做的一些滷水蛋,你們拿著在路上吃啊!”
劉大哥:“小橋,這些魚乾是我剛曬的,拿著,別嫌棄!”
吳二孃:“路上小心,不要惹事。”
莫小橋拿著一堆東西,噙著笑意點頭:
“嗯,我知道了。”
一路尋過去,薛廷遠屹立在人羣中,白髮白鬚,清瘦矍鑠。
莫小橋心一沉,在他面前站定,緩緩開口:
“薛爺爺,我,要走了。”
薛廷遠頷首,嘆口氣,從寬大的袖袍裡拿出一包東西,放在莫小橋手裡:
“今日一別,恐要有些日子不見了。小橋,你身子弱,這一路勞累顛簸,我怕你吃不消。給你做了些強身健體的藥丸,你隨身帶著。”
“嗯。”
除了爺爺,薛廷遠是自己在這鎮上最敬愛和親近的人了。
“還有,一定要注意安全,注意填減衣裳,不要生病了。”
“嗯,我記下了。”
薛廷遠嘆了口氣,摸摸莫小橋的頭,輕聲道:
“小橋,要是你爺爺還在,一定會爲你驕傲的。”
莫知言是所有烏衣鎮人心頭的痛,薛廷遠此言一出,大家都沉默了。
“小橋哥哥,小橋哥哥,你什麼時候回來啊?”
說話的是莫知言的小孫女金蓮,今年四歲多,平日最喜歡纏著莫小橋玩兒。
莫小橋笑笑,蹲下身子,牽牽她的小衣裳,摸摸她的小辮子,柔聲道:
“金蓮,哥哥用不了多久就會回來的。”
“嗯,那你快回來,金蓮還要嫁給你呢!”
軟軟的童聲說著童言無忌的話,把大家逗樂了。
薛廷遠摸摸鬍子,拉過金蓮,說道:
“行了,金蓮,你小橋哥哥要啓程了,再不走,天就黑了。”
莫小橋站起來,深深的凝視薛廷遠,默然一會兒,才轉過身,衝著等待許久的高全他們喊道:
“出發!”
石板悠悠,烏衣河的水潺潺流動,楊柳倒影,婀娜多姿。
莫小橋靠在馬車裡看著漸行漸遠的烏衣鎮,忽然有種想要留下的衝動,不想離開這裡。
這一去,不知要過多久才能回來!
莫小橋有一絲莫名的惶恐和不安。
踢踏的馬蹄聲漸漸遠去,薛廷遠默默的看著馬車離去的方向,直到消失的沒了蹤影。
鎮上開始起風了,梅雨季節終於來了。
大家在最初的興奮勁兒消失之後,剩下的只有枯燥和無聊。
倒是莫小橋似乎很享受這樣的安寧時光,每天用來打發時間的就是莫知言留下的那箱子的書。
說來奇怪,莫知言留下的書品目繁多,種類雜亂,可謂是包羅萬象,無所不有。
不僅有天文地理的知識,還有軍事政局的對策,甚至還有旁門左道的奇巧淫技。
莫知言只是個小小的燈綵匠,居然能有這些收藏,莫小橋也覺得疑惑,但是現在卻正好用來消遣時間。
莫小橋一行人走走停停,閒散的彷彿遊山玩水般,足足走了半個月纔到江州。
江州。
上京的必經之地,莫小橋他們要找到這裡的知府,取得文書,纔能有資格入宮。
在江州的一家客棧裡安頓好之後,高全讓大家休整,然後帶著莫小橋和耿青去了江州府,拜訪陳知府。
陳知府是個矮黑的敦實漢子,拉著高全他們諄諄教誨耳提面命,不停的重複著需要注意的事項,至於什麼榮耀恩典之類的話則不知說了多少遍。
莫小橋和耿青坐在椅子上已經是倦怠了,莫小橋更是毫不掩飾的打著哈欠。也虧是高全常在外面應酬,還能遊刃有餘的應對著。
正午時分,陳知府終於大發慈悲放他們離開了。
出了江州府,三個人隨便在街上吃點東西填了肚子,然後趁著還有些興致,在街上閒逛了起來。
江州不愧是江南的主城,街道寬闊明亮,酒肆茶樓樂坊雜貨鋪兵器坊等等琳瑯滿目的屹立兩側。
或巍峨或精緻或小巧的建築也與烏衣鎮截然不同,有著明顯的商業性質。
街上熙熙攘攘,南來北往的客商旅人云集在這裡,繁華喧囂。
莫小橋喜歡街邊的各種小玩意兒,高全注重這裡做生意的情況,而耿青則對古玩字畫感興趣。
三個人帶著各自的喜好悠閒地漫步。
經過一家字畫店的時候,耿青忽然停下了腳步,然後拐了進去。
莫小橋和高全奇怪的對望一眼,然後也跟了進去。
“幾位公子,想挑點什麼啊?”
老闆看耿青他們進來,滿臉堆笑的迎了上來。
莫小橋和高全興致缺缺,但是耿青卻左看右看,饒有興趣的樣子,突然眼前一亮,從貨架上拿下一塊硯臺,放在手裡細細把玩。
“啊,公子真是好眼力,這可是上好的端硯。”
“上好?”莫小橋雖然不是很懂這類東西,但就算是普通人也看得出,耿青拿得硯臺表面粗糙,做工馬虎,雕刻更是寥寥數筆,這樣的硯臺最多隻能算是中等,怎能說上好?
字畫店老闆見莫小橋拿眼覷他,明顯的不信,也不惱,呵呵笑了笑,解釋道:
“這位公子有所不知。這端硯乃是硯之極品,四大名硯之冠。體重而輕,質剛而柔,摸之寂寞無纖響,按之如小兒肌膚,溫軟嫩而不滑。用端硯研磨可使墨不滯,發墨快,研出之墨汁細滑,書寫流暢不損毫,字跡顏色經久不衰。因此,凡是文人墨客都視端硯爲極爲珍貴的硯石。”
莫小橋冷眼看著老闆,聽他說得天花爛醉,半信半疑。
“就算你說得都對,但是我們怎麼知道這是不是端硯?”
“這是端硯。”
說話的是耿青,眼眸裡已經閃出灼灼的光芒了,清瘦的手指輕輕摩挲著硯石,憐惜而溫柔。
呼,莫小橋嘆口氣,這人還真是個書呆子。
“老闆,這硯多少錢?”
“說實話,在端硯裡,這塊端硯的確算不上上等,所以,我算你們便宜點,八兩銀子,如何?”
莫小橋眼角跳了一下,還真是便宜啊!八兩銀子,若是尋常人,不吃不喝,也要用兩年的時間才能攢夠!
偷眼看看耿青,果然,他臉色瞬間變得蒼白,顫抖著嘴脣放下端硯,咬牙跺腳轉身飛快的出了店門。
“耿……,”高全看他離開,有些奇怪,扭頭看莫小橋,問道:“他怎麼了?”
“呵,”莫小橋輕笑一聲,恐怕這就是屬於文人的傲骨吧!
略想了想,從錢袋裡摸了一錠銀子,放在桌上。
“老闆,我們買下了,那塊端硯!”
“好的好的,請稍等。”
高全看著老闆笑瞇瞇的離開,再看看莫小橋。
“小橋,這……”
“師哥,耿先生到咱們這兒有些日子了吧,也應該有些獎賞。”
高全愣了愣,繼而笑著點點頭。
“師哥,這個就由你交給耿先生吧。”
莫小橋淺笑著把硯石放在高全手裡,然後抄著手晃悠著出了店門。
高全無奈的笑笑,這孩子,還真是個怕麻煩的個性呢!
莫小橋和高全並不著急去找耿青,依舊慢悠悠的在街上閒逛。
“請問,你知道烏衣鎮怎麼走嗎?”
倆人剛走了沒幾步,就見前方不遠處,有人在向人羣打聽烏衣鎮的去處。
莫小橋停了腳步,手籠在寬大的袖子裡,默然注視著僅隔自己幾步之遙的那對主僕。
問話的是那個約莫十三四歲的男孩兒,面如冠玉,束髮金冠,身姿挺拔,年紀不大,但渾身透出一股高貴的氣質,和這市井之氣格格不入。
而他身後,跟著一個年紀在二十歲上下的青年男子,衣著樸素佩飾簡潔,五官如刀刻般深邃,一雙細長的眼眸看似平靜,但是卻隱藏著犀利和尖銳的目光。
青年男子牽著馬匹跟在男孩兒身後,態度甚是恭敬。
莫小橋微微擰了眉毛,嘴脣緊閉,瞇著眼看他們一眼,調轉方向離開。
“呃,小橋,他們在打聽烏衣鎮。”
“嗯。”
“不用管嗎?”
“不要惹麻煩,走吧,師哥!”
莫小橋淡淡的說了一句,然後稍微加快了腳步。
這對主僕給人的感覺有些不好,尤其是那個青年男子,隱約能感覺他身上散發的凜冽氣息。
夕陽微斜,莫小橋覺得有些乏了,悠悠的和高全轉回了客棧,稍事休息之後,便和衆人到大堂吃晚餐。
很巧合的是,他們居然在大堂又碰見了那對裝束迥異的主僕。
男孩兒依舊詢問著烏衣鎮的去處。
莫小橋皺著眉埋頭吃飯,依舊默然。
但是,就算自己不說,跟來的其他的人也會好奇的議論紛紛。
“他們在問烏衣鎮的事呢!”
“是啊,要不要告訴他們呢?”
“呃,還是問問莫師傅吧。”
……
然而,就在此時青衣的男子眼神犀利的看了過來,一步一步的靠了過來,在莫小橋他們面前站定,緩慢而低沉的開口:
“你們知道烏衣鎮。”
聲音不大,但是話裡的語氣卻帶著不可抗拒的堅定。
聽到男子的動靜,那個男孩兒也跟了過來,略顯興奮的問道:
“你們真的知道烏衣鎮?”
大家面面相覷,最後放下碗筷齊齊的看向莫小橋,氣氛靜默的有些難堪。
莫小橋在心裡輕嘆了一口氣,放下碗筷,平靜的注視那個男孩兒,淺淺的開口:
“你要去烏衣鎮?”
“嗯,是!請你告訴我!”
“你去烏衣鎮幹什麼?”
“烏衣鎮有個福源燈綵坊,我要去那裡。”
別說高全他們了,現在就連莫小橋都愣住了。
“喂,小橋,那孩子是要找我們呢?”
高全在莫小橋的耳邊低語,引起了青年男子的注意,靜靜的目光落在莫小橋身上,讓莫小橋很不舒服。
莫小橋皺著眉,朝那孩子問道:
“你找福源燈綵坊做什麼?”
男孩兒一臉的光彩,熠熠生輝!雙手拍著桌子,喊道:
“我要拜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