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音塵帶著莫小橋回到莫家小院兒的時候, 已是華燈初上。
“音塵,”莫小橋忽然低聲喚道,語氣有些低沉:“我都知道了。”
楚音塵身形一頓, 愧疚的不敢直視他, 該面對的就不能逃避, 更何況是自己做錯了在先, 勇於承認錯誤也是身爲男人的責任之一。
深吸一口氣, 緩緩的轉過頭,卻看到莫小橋笑意淺淺的眸子,還沒來得及說話, 脣上便覆上溫熱的氣息,以及對上那雙充滿戲謔笑意的眸子。
楚音塵稍稍一怔, 繼而更用力的吮吸那甜蜜的脣舌。
良久, 兩人才戀戀不捨的分開。
楚音塵不解這是何意, 剛想說話,又聽莫小橋羞赧的澀然道:
“你帶我去見蘇三七大哥, 不就是想讓我同意與你成親嗎?”
楚音塵又是一愣,沒想到小橋會說這個,心裡的愧疚一陣陣的涌上:
“小橋,我……”
“好,我同意!”
莫小橋臉紅耳熱的垂頭羞澀一笑, 眼眸細抿, 滿是拳拳笑意和真摯。
夜色清明, 燈綵的光透過薄薄的燈罩一點點在莫小橋纖細的頸脖上碾過, 溫柔的光襯托出少年的溫柔如水。
楚音塵心被微微刺痛, 這麼柔弱的小橋,連花落都會傷感的小橋, 如果知道過往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會怎麼樣?
楚音塵不敢想,然而,對他而言,守護小橋的幸福是最重要的,無論將來怎樣,他都要小橋開開心心。
緊緊的摟住莫小橋,心疼而酸澀的抱他入懷。
“小橋,對不起。”
“啊?”
莫小橋愣了愣,心頭一沉,黯然道:
“你不願意嗎?”
那一瞬間的失落,突如其來潮水般填滿心間,莫小橋似乎有了前所未有的難過。
楚音塵感覺到莫小橋的異樣,趕緊解釋道:
“不是,我不是說這個。”
輕輕撫摸他的臉頰,笑道:
“小橋,我們成親。”
莫小橋剛剛還暗沉的臉色,瞬間又燃起光彩,歡喜的抱住楚音塵的腰,略興奮的說道:
“嗯,好。”
夜色如洗,楚音塵抱著莫小橋,柔柔的親吻他額角,耳鬢廝磨的喃喃低語:
“小橋,我愛你。”
那一夜,莫小橋成了全天下最幸福的人,他的世界裡,除了楚音塵,再也看不到其他。
莫小橋愛楚音塵,楚音塵愛莫小橋,這一生承諾許下,便是執手永遠。
靖綏十六年,歲末年初之際,莫小橋與楚音塵正式結爲夫妻,永結同心。
緊跟著,春節到了。
新春伊始,大盛朝廷先後發生了兩件大事。
一件,是墨景鶴答應西玄國請求,派出一批優秀青年學士前往西玄,作爲交換,淳于朗也派出了西玄國的人才前往大盛,兩國交邦友好,一度被傳爲佳話。
而另一件,則是剛過新年不久,邊關便傳來戰報,月氏國舉兵進犯大盛邊疆!這一封突然的戰報讓大盛朝廷上下不得不提前結束休假,齊聚朝堂,商議此事。
在戰報傳入朝廷的翌日半夜,莫小橋被一道緊急聖旨傳召入宮面聖。
元慶宮。
莫小橋垂首立在一旁,靜靜的等皇上發話。偷眼打量,禁不住暗歎,幾月不見,墨景鶴似乎清瘦了許多,眉宇間憂慮浮現,看樣子,朝廷的事讓他操勞不少。
此時的墨景鶴蹙眉頷首,負手踱步,似乎在思考什麼,並未注意莫小橋打量的目光。
另一旁,站著的是魏連瑜,神情嚴肅但沒有那股咄咄逼人的氣勢,這讓莫小橋有些意外。
房間裡,寂靜的只聽見墨景鶴鞋底在地面的輕叩聲,莫小橋和魏連瑜都是屏氣凝神,大氣不敢出,靜默的滲人。
“小橋,”墨景鶴暗啞聲音陡然響起,驚了莫小橋一跳,回神過來,趕緊上前,拱手道:
“草民在。”
墨景鶴挑了挑眉,轉過眼,不動聲色的打量一番,許久纔開口道:
“月氏國一事你可知道?”
莫小橋皺了眉,這件事,裴聖下午過來告知了他,他自然知道。只是,以他現在的身份已不適合參與朝廷之事了,所以並未多做他想。
可是,沒想到皇上半夜會傳召於自己,莫小橋有些意外,難道是關於此事?在心裡權衡了一下,還是老實回答道:
“是,草民有所聽聞。”
墨景鶴聞言,又轉開目光,落在窗外沉沉霧靄的夜色中,緩緩道:
“現在朝廷中有兩種意見,一派人以爲月氏國一向與我國交好,此次進犯一定是受人挑唆,所以主張派使者前往與其講和。”
說到這兒,墨景鶴頓了頓,收回目光直直的盯著莫小橋,語氣裡帶了些陰鷙繼續道:
“還有一派人則認爲,不管是不是受人挑唆,月氏國已經犯我大盛邊境,擾我大盛子民,既然做了,就應該爲此付出代價,所以主張武力鎮壓,給予顏色!”
墨景鶴又頓了頓,若有所思的悠悠問道:
“小橋,你認爲該如何處置此事呢?”
莫小橋眉頭皺的更緊了,還真是爲了此事!可是自己已經被罷官,按理不能再參與議政,那皇上此時又是何意呢?
莫小橋有些想不明白,只能斟酌回答:
“皇上,小橋是一介百姓,不能妄議朝政,此軍國大事,還是請皇上定奪吧。”
墨景鶴揮揮手,不耐道:
“朕讓你說你便說,但說無妨。”
莫小橋一怔,更覺爲難,又偷偷看看魏連瑜,後者依然一派氣定神閒,神情自然。
暗暗嘆口氣,莫小橋只得硬著頭皮道:
“皇上,草民想問問皇上,還記得當初‘軍改’的初衷嗎?”
墨景鶴凝視堂下恭順的莫小橋,依舊是那麼絕美無邪的面容,依舊是清澈無垢的眼眸,一如初見時那個謫仙般的少年。
本來可以很親近的兩人,爲什麼會走到今天這麼疏遠的一步?墨景鶴憶起當初與他商定軍改細則時的點點滴滴,歷歷在目。心中頓生無限感慨,輕嘆一聲,慢慢道:
“是,朕記得。”
莫小橋接著道:“此時,檢驗‘軍改’的效果到了,皇上!”
“你是說?”墨景鶴猶疑的看著莫小橋,有些不確定。
“皇上,以草民所見,我大盛不僅要用武力鎮壓,更要傾其全力,要讓天下人看看,誰纔是當今霸主!以武震懾天下,才見□□雄威!”
燭光熠熠,照耀著少年晶亮興奮的眉眼,魏連瑜暗暗爲其嘆息。
墨景鶴的本意已經決定了武力鎮壓,但並未說要傾其全力,更沒想過要震懾他人。可是,莫小橋提出來了。
如果放在從前,墨景鶴一定會欣然接受。可惜啊,現在的墨景鶴對於莫小橋已經有了不信任之感,而莫小橋的這個建議在他耳裡便有了其他的意味。
譬如,傾其全力震懾他人也可以理解爲展示所有勢力暴露給他人,方便他人觀摩效仿!
魏連瑜在短短的一瞬間,憑著自己多年在仕途上的摸爬滾打便已經嗅到了墨景鶴對莫小橋的真實態度,那就是,如果莫小橋是忠心耿耿的人才,便要留在身邊爲天下出謀劃策;可如果他真是狡詐的猛獸,那就更不能放虎歸山!只有留在自己身邊,才方便自己隨時對莫小橋做出處置!
果然,墨景鶴在沉默片刻之後,便展眉喊道:
“壽英,去著人擬旨,就說朕要派□□最精銳的軍隊,對月氏國進行武力鎮壓!看還有沒有人敢覬覦我朝疆土!”
“是,奴才這就去辦!”
壽英剛想退下,又被墨景鶴叫住了:
“等等!”
墨景鶴看向莫小橋,嘴角輕輕扯了笑意,輕聲說道:
“再擬一道旨,著莫小橋爲軍政監察御史,即刻上任!”
莫小橋看著墨景鶴淺淺的笑容,怔怔的有些不知所措,這,是爲什麼?
魏連瑜隱在角落裡,依舊不動聲色,默然無語。
墨景鶴微笑的凝視著莫小橋懵懂的神色,心底卻不再歡欣雀躍。這一次的擢拔,已經和之前有了很大的區別了。
物是人非,很多東西,已經在悄然變了。
包括曾經深埋在心底的那份情感,墨景鶴明白,自己首先是大盛朝的皇帝,其次,纔是一個人。
莫小橋重新回到朝堂,擔任軍政監察御史一事當夜便衆人皆知了。
只是,這一次並未引起衆人的譁然,畢竟只是監察御史而非官復原職,所以大家猜測,這位名噪一時的莫大人其實已經失寵了。
當然,也有高興的人,比如裴聖和何文勁,對於莫小橋重回朝廷,他們無疑是最期待的。
然而,當事人莫小橋卻深感不安,他與墨景鶴之間,因爲楚音塵一事,本應被嚴懲的自己被赦免了已是天大的恩惠,照常理來看自己已經絕沒有進入朝堂可能,可是,墨景鶴爲什麼要讓自己重新回到朝廷呢?
莫小橋想不明白,他隱約覺得墨景鶴對自己的態度在悄然發生著變化,不冷不熱若即若離陰晴不定,最讓他難受的是墨景鶴看他的眼神總帶了幾分探究,常常讓莫小橋如芒在背,戰戰兢兢。
“小橋。”楚音塵從身後環住莫小橋,親吻他的臉頰,低聲問道:“墨景鶴爲什麼又讓你回去呢?”
莫小橋心中默嘆一聲,寬慰道:“或許是因爲我參加過‘軍改’,所以才讓我重新回去吧。”
這個理由很牽強,但這是莫小橋唯一能想出來的理由。
他很清楚現在不比從前,稍稍行差踏錯,都有可能連累楚音塵,爲了楚音塵,莫小橋也必須更加謹言慎行。
莫小橋親了親楚音塵,微笑道:
“好了,我該進宮了。今夜,是大盛與月氏在潼城的最後一戰,也是決定性的一戰。皇上讓我進宮伴駕。”
楚音塵深深的凝視莫小橋,良久才道:
“好。”
月華凝露,疏影橫斜,木槿和紫薇開始冒出點點新綠。
楚音塵看著莫小橋離開的背影,難掩焦慮和擔憂。如今,他不僅擔心自己的身份成爲小橋的牽絆,還要擔心小橋的身份如果被發現該如何?
墨景鶴毫無理由的讓莫小橋重回朝堂,等於禁錮了他的自由,這是一個危險的訊號,至少表明墨景鶴已經不再全身心的信任。
楚音塵站在院中,看絳紫的天空,開始紛紛揚揚的灑落霏雨,眼眸微沉,看樣子,是時候爲自己與小橋準備一條後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