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盛, 皇城,元慶宮。
亭子周圍的枝椏上,掛滿了各式各樣的宮燈, 全部出自“福源燈綵”, 此刻, 在霧靄沉沉的夜色中散發(fā)著點點的光暈。
寂靜無聲的散發(fā)著。
青杉紫槐, 高大的身影默默的隱匿在黑暗中。
燭火籠罩的元慶宮裡, 光暈層層疊疊的映在墨景鶴的臉龐上,出奇的平靜,有些恍惚的眼神, 望著跪在下面的壽英,輕聲說道:
“你說, 是慧明公主?”
“是?!?
壽英已經(jīng)很久沒看到墨景鶴露出這樣的表情了, 平靜的下面暗藏著難以窺探的情緒。
“也就是說, 案子沒審下去?”
墨景鶴深邃的眼眸裡,慢慢有了殺意, 一點點的聚攏。壽英禁不住瑟瑟發(fā)抖,嚥了嚥唾沫,謹(jǐn)慎道:
“是。莫大人和裴大人,盡全力把杜笙元留在大理寺了?!?
墨景鶴沒再說話了,雙手合十頂在下巴上, 深黑的夜裡, 陰寒的目光泛著凜冽的殺意。
蟋蟀聲聲, 在清寂的夜裡顯得格外突兀。
莫家院子裡的, 木槿花和紫薇花, 都沉沉的陷入了黑夜的休憩。
“小橋,……”
楚音塵柔聲輕呼, 看著躺在花蔭下躺椅上的莫小橋,憐惜的撫上他的臉頰,今日的這場判案,小橋耗費了太多的心力,本就不好的身體此時更顯得嬌弱。
緩緩的伸出手指,輕輕的落在莫小橋的太陽穴兩側(cè),力道均勻的給小橋輕揉。
溫?zé)岬闹讣饴湓谀虮鶝龅钠つw上,一圈圈的柔開,緊繃了一天的神經(jīng),在一點點的放鬆,漸漸的,腦海裡變得空白而遼遠(yuǎn)。
莫小橋忍不住舒服的□□,落在太陽穴兩側(cè)的手指停滯片刻,繼而再次溫柔的揉捏,只是,加重了幾分力道。
莫小橋緩緩的睜開眼,迷糊之間,隱約能見楚音塵吟吟的笑意:
“小橋,回屋睡吧。夜涼了?!?
莫小橋心頭一暖,輕輕的微笑,點頭:
“好?!?
說著,準(zhǔn)備起身回屋,然而,腳下一軟,一個踉蹌,差點跌倒。楚音塵眼疾手快,一把攬住他,順勢擁在懷裡,忍不住皺眉,沒說話,只是打橫抱起莫小橋就往裡屋走。
莫小橋?qū)擂蔚挠中哂掷?,低聲喚道?
“音塵,放我下來吧?!?
楚音塵並未停了腳步,反而更加抱緊了,只扭頭略微慍怒的瞪了眼莫小橋,沒有說話。
莫小橋在那樣的眼神裡的看到了一絲憤怒、一絲霸道還有數(shù)不盡的溫柔,怔怔的沒有說話,只縮在楚音塵懷裡,竟然有了理虧的心境。
臥房裡,楚音塵放下莫小橋,爲(wèi)他牽出一牀薄毯,蓋在他身上,然後側(cè)臥著躺下,和莫小橋面對面的凝視。
細(xì)細(xì)的打量,楚音塵的心沉到谷底,原本就消瘦的臉頰此刻更是尖了下巴,輕巧的骨架突兀的在皮膚下支楞起來,襯得大眼睛更是佔了小臉的一半。
楚音塵心疼了,絲絲縷縷的牽著心臟疼。伸手給莫小橋理了理略微凌亂的髮絲,輕聲道:“小橋,幹嘛要這麼辛苦?”
莫小橋笑笑,握著楚音塵的手,應(yīng)道:
“我不辛苦,音塵?!?
“哼,說謊!平日裡,那麼貪吃愛睡,現(xiàn)在吃的也少了,睡得也少了,還說不辛苦?”
莫小橋笑容一滯,眉角抽動:
“你是在誇我嗎?”
楚音塵看著莫小橋的表情,緊繃的面頰鬆動了,微微笑了,反手抓住莫小橋的手,緊緊的攥在手心,一點點溫柔的摩挲,輕緩的聲音在空氣裡流淌,溫暖:
“小橋,我就是喜歡你貪吃愛睡的樣子,我最大的希望就是你能永遠(yuǎn)這樣,什麼都不用想,什麼都不用做,只要開開心心的做‘莫小橋’就好。我會寵著你,愛著你,陪著你,永遠(yuǎn)?!?
莫小橋有些怔忡,第一次這麼認(rèn)真的看著楚音塵,於是發(fā)現(xiàn),其實,音塵很好看,俊朗的五官,明亮透徹的眼神,動人心魄的嗓音,他的一個笑容,一個動作,都帶著陽光的味道,清冽如水,溫潤如玉。
心,酸澀而砰然。
“可是,我是男人,音塵。”莫小橋艱難的說著每一個字,因爲(wèi)此刻他,越來越?jīng)]有辦法對楚音塵抗拒:“我也有自己的夢想?!?
“呵,那你的夢想是什麼?”楚音塵溫柔一笑,篤定而毋庸置疑的看著莫小橋:“你的夢想我來幫你實現(xiàn)?!?
“音塵,……”莫小橋細(xì)細(xì)的碾過楚音塵的眼,身體裡,有種甜蜜的味道在蔓延。
這是幸福的感覺嗎?
“小橋,你知道嗎?每當(dāng)我看著你,就覺得,塵世的繁雜喧囂在你身上都安靜了,江湖的紛爭繚繞在你身上都不存在了,呵呵,真的很不可思議?!?
而這些,都是我用盡一生去尋找的,小橋……
楚音塵拉過莫小橋的手放在自己的臉頰上,溫?zé)岬难}透過薄薄的肌膚傳出,彼此都能感覺到奔騰的液體在身體裡汩汩流淌,滋潤了兩顆枯蒿的心。
下一刻,莫小橋抱住了楚音塵,緊緊地沒有鬆手。
不知道爲(wèi)什麼要這麼做,但是莫小橋覺得自己應(yīng)該這麼做,楚音塵,這個男人,比自己想象的還要孤寂。
楚音塵笑笑,輕輕的圈住莫小橋,一下一下的撫摸他的青絲,柔聲道:
“所以,小橋,離開這裡吧。過我們的生活。”
“嗯,好,等我把這裡的事情了了之後,我們就回烏衣鎮(zhèn)。”
在這樣的氛圍裡,莫小橋有了不確定的奢望,自己和楚音塵真的會過上幸福自由的生活。
楚音塵放在莫小橋髮絲上的手頓了頓,略略不滿的蹙眉:
“爲(wèi)什麼還要幫他?”
莫小橋聽出了楚音塵的不悅,鬆開他,輕輕笑了,有些悽惶:
“音塵,別這樣。其實,他也是個可憐的人,至少,現(xiàn)在我們倆能相依相偎,而他,只有一個人?!?
我能爲(wèi)他做的也只有這些了,明白嗎?音塵……
元慶宮。
清冷的月光不偏不倚的透過窗戶,照在那個頎長的身影上,在地上透出長長的黑影,孤單而寂寞。
墨景鶴站在窗前,仰頭,看著夜空上明鏡高懸的月亮,忍不住淒涼。
小橋,我很想你。墨景鶴垂眸苦笑,明明想要寵著他保護(hù)他,卻一次次的讓他如此辛苦,甚至連一聲“喜歡”都不曾說出口,墨景鶴,你還能爲(wèi)他做什麼呢?
深邃的眼眸裡,靜靜的無奈而倉惶。
擡眼看著皎皎月色,映出莫小橋的笑顏,暗自許下諾言,再等等,小橋,很快,我就會讓你幸福,讓你不再那麼辛苦!小橋……
只是,透過那張笑顏,墨景鶴隱約看到了另一張有著同樣笑容的臉龐,同樣那麼純潔明朗,那麼娟好肆意,那麼天真無邪。
捂著胸口,踉蹌後退,清晰的疼痛在身體裡瘋長。
墨景鶴頹然一笑,悵然若失,這樣的折磨到底到什麼時候纔是盡頭?雨簾。
夏夜的促織一聲高過一聲的鳴叫,荷塘月色,搖曳生香。
於是,在這樣的焦灼中,迎來了夏季裡最熱的時刻,三伏到了。
瑞安是典型的北方城鎮(zhèn),夏季時,不同於烏衣鎮(zhèn)的多雨溼潤,而是真正的乾燥熾熱,陽光褪去了溫和安然,盡顯刀子本色,籠罩世間萬物,猛烈的似乎要生生的燃燒起來。
莫小橋自被救起後,就一直生活在烏衣鎮(zhèn),薛爺爺說過,江南天氣溫潤,適合養(yǎng)生,所以莫小橋過的無比愜意。
如今,在瑞安,夏季的陽光穿透雲(yún)層,空氣粘稠的緩緩流動,這樣的氣候讓莫小橋有些不適應(yīng)。
楚音塵看著側(cè)臥在牀上的莫小橋,薄薄的褻衣微微敞開,露出晶瑩的肌膚如玉,額上,卻是有了密密的汗珠,不禁嘆一口氣,伸手給他捋了捋髮絲,輕輕的搖著團(tuán)扇,幾乎凝固的空氣有了些許涼風(fēng)。
小橋和自己不同,他的脈象是紊亂而虛弱的,平日裡,看上去和常人無異,但楚音塵知道,這樣的小橋就像一個琉璃娃娃,稍不注意便會碎裂。
楚音塵微微笑了,但是隻要有我在,就絕不會讓你受到半點傷害,小橋!
莫小橋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清晨,晨曦的薄霧靜靜的淡去,露出清晰的光芒。
擡眼,便看到拿著團(tuán)扇兀自睡過去的楚音塵,不禁笑了,輕輕的抽掉楚音塵握在手裡的團(tuán)扇,儘量不驚醒他的坐起來,然後洗漱出門。
天空空寂而湛藍(lán),依然是豔陽高照,驕陽似火。
莫小橋不自覺的皺了皺眉,離重新升堂的時間只有一天了,可是,依舊沒有新的有利證據(jù)證明杜笙元有罪。
難不成真的要這麼眼睜睜的看著他逍遙離開?
莫小橋沉了沉眼瞼,眼神裡,一閃而過陰鷙。
大理寺。
紛亂的卷宗灑滿了整個房間,莫小橋斜靠在躺椅上休憩,膝頭上,蓋著繁雜的資料和卷宗,實在是太累了,每天都是重複著同樣的事情,加上如此燥熱的天氣,讓莫小橋感覺到前所未有的睏乏和疲憊。
裴聖從堆滿了卷宗的桌子上擡起頭,不經(jīng)意間,便看到了在椅子上闔眼小憩的莫小橋,心頭一沉,涌起深深的愧疚。
輕手輕腳的踩過去,凝視著已經(jīng)瘦了一圈的莫小橋,抿抿嘴,然後小心的把他手上的文書拿出來,看他一會兒,帶著疲憊離開。
“裴聖,……”
裴聖的身子僵了僵,尷尬的轉(zhuǎn)過身,勉強笑笑:
“小橋,真是不好意思,把你吵醒了?!?
“呵,不用在意。”莫小橋摸著腦睜開眼,微笑的看他:“我沒有睡著?!?
莫小橋頓了頓,轉(zhuǎn)了話題,輕聲道:
“我在想,什麼纔是慧明公主所說的板上釘釘?shù)蔫F證?”
這些日子以來,莫小橋和裴聖一直在爲(wèi)尋找這樣的證據(jù)所努力,然,饒是再努力,兩人依舊像進(jìn)入了迷宮,怎麼樣都繞不出去。
裴聖沮喪的搖搖頭,頹然的坐下:“小橋,我很後悔?!?
莫小橋怔住了,看著向來都是精神百倍的裴聖,不明所以。
“後悔,讓你捲入這場紛爭。”
裴聖不傻,當(dāng)初希望莫小橋能幫忙是因爲(wèi)在他身後給予他支持的男人,是這個大盛朝的最強的男人。
可是,現(xiàn)在看來,自己真的太天真了。
莫小橋愣了愣,繼而無謂的笑笑:“裴聖,不要這樣,事情還沒有到絕望的時候。”
“爲(wèi)什麼?”裴聖猛的擡頭,緊緊的盯著莫小橋,眼眶發(fā)紅:“爲(wèi)什麼你總是這麼從容淡定?難道你就沒有想過你的處境嗎?”
莫小橋眨眨眼,看著失控的裴聖,微笑:
“對我而言,只是在做自己應(yīng)該做的事。至於結(jié)果如何,無所謂了?!?
“小橋,……”
裴聖眼眶發(fā)酸發(fā)澀,只覺得有種涼涼的液體在眼眶裡打轉(zhuǎn),這就是所謂的無比強大的友誼之情嗎?
莫小橋淡笑的看著裴聖手舞足蹈的在房間裡跳來跳去,心境依舊難以驅(qū)散鬱結(jié),仰頭看著窗外日漸西沉的天空,過了今晚,就可以睡個好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