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
傍晚時分的莫家小院兒裡忽然傳出一聲驚呼, 打破了原本的平靜。
楚音塵端著碗筷驚訝的看著莫小橋,厲聲反問道:
“你爲什麼要捲入這個案子?”
莫小橋只是順口說了說,沒想到楚音塵的反應出乎意料的大。
“有什麼關係, 我又不是第一次參與這種事情, 幹嘛那麼驚訝!”
楚音塵愣了愣, 放下碗筷, 正容道:
“小橋, 你到底清不清楚自己的處境?身爲軍改的發起者組織者之一,你現在的處境已經很危險了。如果你再捲入那樣的事件,你的處境會怎樣?到底想過沒有?”
莫小橋禁不住笑了, 這麼嚴肅的音塵,原來是關心自己, 輕聲道:
“嗯, 我清楚的。”
“那小橋, 你……”
“呵,裴聖是我的朋友, 所以想幫幫他。”
楚音塵咬了咬牙根,冷冷的盯著莫小橋,沉聲道:
“是爲了幫助裴聖,還是爲了幫他?”
“他?”
莫小橋有一瞬間的迷糊,待明白楚音塵嘴裡的“他”是指墨景鶴之後, 剛剛還欣喜的心莫名沉了下去, 取而代之的是, 略略慍怒的情緒。放下碗筷, 冷聲道:
“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沒有理會身後楚音塵的表情, 徑自離開。
長長的影子落在地上,寂寥而孤單。
莫小橋是第三次看到楚音塵露出這樣的背影, 小院裡,紫薇搖曳木槿輕擺,一鉤新月貼在空中,似乎有了不勝寒涼的嬌弱,一陣風就會吹落凡間。
楚音塵一動不動的站在院中,沒有風的空氣裡,有著燥熱。
莫小橋眉間有了悽楚的難過,院中的那個男人,是孤單的,和自己一樣,都是被這個世界所拋棄的。
楚音塵的心境,莫小橋有著切膚的感受。
靜靜的靠上去,輕柔的環上楚音塵的腰際,緩緩的貼在他的背上,輕聲道:
“音塵,我只是順著生活的痕跡做下去罷了。將來怎麼樣,我不知道。”
楚音塵輕輕的嘆了口氣,握住莫小橋的手,轉過身,和莫小橋面對面,揉揉他的頭髮,無奈的喚道:
“小橋,你啊!”
看來,只能跟著你做你認爲的事情了。
風起了,吹散夜裡的霧氣,月光愈發清澈如洗。
莫小橋笑了,在楚音塵的眼裡,他看到了深深的信賴,還有滿滿的寵溺。
紫紅色的千斤重的大門,高不見頂的院牆,尖銳光滑的柵欄,全副武裝的巡邏士兵。
莫小橋抄著手仔細打量眼前這座莊嚴肅穆的建築,這就是傳說中的“天牢”所在地嗎?
“小橋,走吧。”
裴聖已經見怪不怪了,輕喚一聲便擡腳進去了。
莫小橋趕緊跟了上去,沉重的門嘰嘎打開,彷彿一頭巨獸緩緩露出了真面目。
自從接到這個案子以來,裴聖就開始整夜整夜的失眠,畢竟這是自己擔任大理寺卿以來頭一次遇到的大案子,而且牽扯的又是這樣一位特殊的人物,稍微一個處理不當,就會影響仕途啊!大意不得大意不得。
並不知道裴聖真實想法的莫小橋,饒有興趣的打量大牢裡面的裝潢。
和想象中的牢房似乎有所不同,沒有臭氣熏天,沒有污水橫流,沒有衣衫襤褸的囚犯,只是光線不是很好,有些暗沉。但總的說來很整潔,寬敞。
“這裡是大盛朝的天牢,所關押的都是重犯或者要犯,再或者是身份特殊的人,比如杜笙元。”
裴聖向莫小橋解釋著,說最後三個字的時候明顯沉了沉。
莫小橋無奈的嘆了口氣,露出一個寬慰的笑容:
“放輕鬆,裴聖。事情總不會這樣混亂的。”
走廊的盡頭,靠窗的那間房,正襟危坐著一個鬚髮花白的老者,頭髮整理的一絲不亂,雖然是白色的囚服,但也是乾淨整齊。
燭臺的燭火光線很足,老者正手執卷軸,慢慢的翻看,神情淡定從容的不像是個囚犯,倒像是身處閒居中的普通人。
裴聖和莫小橋在牢門前站定,此時,莫小橋才注意到,這間牢房的木柵都是加厚的,顯然是重刑犯的對待。
面對裴聖和莫小橋的到來,杜笙元頭也沒擡一下,兀自看書。
裴聖暗自蹙眉,沉聲喚道:
“杜老將軍,我們來了。”
杜笙元沒有擡頭,維持著原來的姿勢沒動,冷哼一聲,帶著重重的鼻音說道:
“哼,來就來了,難道還要老夫起身相迎嗎?”
雖然是平緩的語氣,但是卻帶著沉沉的氣壓,讓人不自在。
這就是,身爲一名將軍的氣度嗎?
莫小橋對這個老者有著從心底溢出的驚懼和壓迫,臉上的表情不自覺的肅然了。
裴聖努力剋制顫抖的嗓音,高聲道:
“不。杜老將軍,今天來是想告訴你,五天之後,我和莫大人會升堂審理你的案子,請你做好準備。”
杜笙元擡了擡眉,斜眼朝莫小橋和裴聖方向看了眼,目光越過裴聖,看到了莫小橋,冷冷道:
“莫大人?”
“啊,是,莫大人是皇上欽點的御史,這次來協助我,查辦此案。”
杜笙元渾濁的眼球裡忽然迸發出凜冽的寒光,尖銳而森然,嘴角卻閃過微笑:
“就算這樣,老夫也不會輕易認罪的。莫大人,除非你能找到證明老夫有罪的證據,否則,最好現在就放了老夫。”
莫小橋剛剛準備扯出的笑容,生生的凝住了。
這個人的眼神讓他格外不舒服,彷彿一把犀利的刀,直直的看到了自己的心裡。
莫小橋覺得在他面前,無所遁形。
可是,明明只是第一次見面而已,爲什麼這個杜笙元,會露出這樣的眼神?
帶著疑惑,莫小橋和裴聖離開了。
杜笙元緊緊的盯著莫小橋的背影,換上了陰寒的表情,眼眸裡的目光愈發的殺氣騰騰。
不會錯的,憑著老夫過目不忘的記憶力,那張臉,絕不會錯的!
是那個人!
西玄草原上的白狼王!
驕陽六月,蟬鳴聲聲,各種昆蟲悉悉索索的叫囂著這個炎熱的夏季。
柳木深綠,黃鸝站在枝頭上,躲避毒辣的日頭。
大理寺。
裴聖和莫小橋在內堂裡翻看卷宗,房間的四個角落放上了冰塊,降低空氣的溫度。
但效果似乎並不明顯,圍繞在房間裡兩個人的溫度實在太高了。
莫小橋和裴聖誰都沒有說話,表情難得統一的凝重。
“你怎麼看?”冷不丁的,莫小橋開口了。
裴聖驚了一跳,然後思索了一會兒,才道:
“從現在所得到的證據來說,要想證明杜笙元有罪,是不可能的。”
“貪污受賄、濫用軍權、虐待下屬。三條都是可以致死的罪狀。”莫小橋嘆口氣:“但是,沒有證據,怎麼能上呈奏摺?還能立刻抓捕入獄?”
莫小橋輕聲的呢喃,頭緒漸漸清晰了,這個事件的幕後人,恐怕就是皇上!
禁不住苦笑一聲,自己還真是進了不該進的事件了。
“小橋,三天後,就要升堂審理了,如果再這樣毫無頭緒。恐怕沒辦法向皇上交代了。”
自知多言的裴聖趕緊噤聲。但還是來不及了,莫小橋已經抓到了整個事件的關鍵,禁不住皺眉,凝視裴聖許久,才緩緩的轉過頭,看著窗外的夏日驕陽,燥熱難耐。
心裡沒來由的有了些許煩躁,忽然想到了楚音塵,那樣的笑容,足以平復自己的心境。
五天的時間裡,裴聖和莫小橋忙碌的不似平常。
楚音塵冷眼旁觀,沒有阻攔,心裡的不安卻一點點擴大。
另一邊,兵部尚書劉逵府。
草木茂盛的花園裡,掩映著恢宏的房舍。
“大人,我們該怎麼辦?”
劉逵注視著院外的夕陽,眼皮微沉,神情異常嚴肅,低緩的開口:
“放心,我們還有一張王牌。”
說罷,攥緊了手裡的信紙。
顛簸的崎嶇山路上,一輛裝潢豪華的馬車疾馳而過,身後捲起無數塵埃!
風撩起車簾,露出華美的容顏,竟然是高貴的女子,帶著冷若冰霜和傲然。
五天很快就到了。
看著銅鏡裡的自己,俊秀的容顏上添了幾分認真和嚴肅,理了理簇新的官服,看了眼一旁的官帽,嘆了口氣,如果不是逼不得已,真不想走上那樣的生活軌跡。
輕巧的官帽戴在頭上,莫小橋沒有絲毫的驕傲和得意。
楚音塵靠在門邊,輕聲開口:
“小橋,要我去嗎?”
莫小橋扭頭,給了楚音塵一個安慰的笑容。
陽光卷著塵埃在房間裡肆虐,照在深深凝視的彼此身上,清晰的看到了系在倆人之間的牽絆。
大理寺審理前朝御賜王爺的事情在瑞安的大街小巷傳遍了,百姓們早早的圍在大理寺門外,等著進去旁聽這個難得的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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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小橋站在廳上,周圍的衙役正在所最後的準備,裴聖則是習慣性的緊張和焦慮。
微微擡頭,楚音塵躺在屋檐的一角,大大咧咧的滿不在乎。
陽光正好,淡化了俗世的哀鳴。莫小橋和楚音塵,成了最純淨的那抹色彩。
就快到升堂的時辰了,裴聖看了看天色,鎖緊眉頭,揮揮手,準備打開大門,放百姓進來,莫小橋卻按住了他,淡笑道:
“杜笙元畢竟是我朝的功勳元老,還是留些顏面吧。”
裴聖愣了愣,繼而點頭:
“好。”
再然後,衝著衙役喊道:
“摒退旁人!”
“是,大人。”
衙役領命而去,很快,門外的嘈雜漸漸消失了。
大理寺恢復了安靜,氣氛慢慢的凝重和嚴肅了。
鐐銬的聲音漸漸響了,由遠及近,一步步,遲而緩。
莫小橋的收起了嬉笑的表情,目視著從後堂轉出來的杜笙元。
粗重的鐐銬叮噹作響,但並不妨礙老者的氣度和氣勢。
裴聖做出了全身的戒備,繃緊了所有的神經,全神貫注的盯著杜笙元。
那個人,臉上依舊帶著不可一世的笑容。
莫小橋在杜笙元的注視下,微微蹙眉,那樣的壓迫感,讓他不舒服。
屋頂上的楚音塵也察覺到了這股氣勢,那個老頭,那樣看著小橋,讓自己非常不爽。
這場被無數人關注、牽扯幾方利益的事件,終於升堂了。
元慶宮。墨景鶴負手而立,面朝驕陽,白茫茫的陽光刺了眼。
丞相府。魏連瑜躺在樹影下,看著院子裡的石榴花開的如火如荼,笑顏如花。
草堂居。司徒南手執卷軸,坐在青案旁,悠哉遊哉的唸書。
尚書府。劉逵焦躁的坐立不安,來來回回的踱步,時不時的看看天色,臉色青黑。
密林深處,不知名的神秘馬車還在繼續,驚擾了林裡休憩的飛鳥,鳴聲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