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安, 皇城。
莫小橋又回到了靜虛宮的偏殿,房間依舊整潔一新,塵埃不染。看來, 皇上是派人專門做了清掃。
輕輕笑笑, 莫小橋坐在窗邊, 撐著下頜看著外面明媚的景緻, 連眉眼都帶著笑容。
荷塘裡, 清風徐徐而過,泛起碎裂的漣漪。芙蕖輕擺,舞動一池的綽約。
一切都沒有變, 還是那樣的荷塘,還是那樣的涼亭, 還是那樣的樹木陽光, 還是這樣靜靜的看風景, 只是,看景之人, 心態卻不一樣了。
莫小橋清楚的知道,這裡只是皇宮,有皇上的皇宮,不是自己的家。
自己的家在莫家小院兒,那裡有音塵, 有紫薇和木槿。
才分開不過半日, 就開始想念了, 想念他的笑容, 想念他的聲音, 想念他的懷抱,想念他的一切一切。
心口忽然疼了, 莫小橋抓著胸襟,有了溺水窒息的感覺。
五年前,當自己從鬼門關回來的時候,就再沒動過成家的念頭。
師哥和二孃他們曾經不止一次的給自己說媒,但是都婉言相拒了,自己的身體經不住歲月的磨礪,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成爲別人的拖累和傷害。
守著這樣念頭的自己一直孑然自持,原以爲,自己會這樣過完一生。
然而,沒想到,命運的軌跡把自己帶到了瑞安,於是,認識了墨景鶴,也認識了楚音塵。
這兩個改變了自己一生的男人,都在自己的生活裡留下不可磨滅的痕跡。
對於墨景鶴,仰慕多過於喜歡。而楚音塵呢,卻有了讓自己想要留在他的身邊的念頭,還有那真切的思念之痛,都是從沒有過的體驗。
動了心,生了情。莫小橋的生活再不是波瀾不起了,楚音塵就像是突如其來的那抹亮光,驅散了自己的寂寞和不安。
莫小橋細眉輕擰,這樣的甜蜜也伴隨著如履薄冰的患得患失。
靠得太近了,總怕分開的時候,會有鑽心的疼痛。
該怎麼辦呢?音塵,我該怎麼面對你呢?還有那濃烈的情和愛!
爲了讓小橋能儘快恢復健康,墨景鶴爲小橋安排了最好的御醫,專門調養身體,一日三餐也有專人照顧,至於貼身小廝,依舊是小祿子。
杜笙元一案已經到了尾聲,軍改一事也開始有了起色,於是,墨景鶴每日裡都會抽出時間去莫小橋那裡,陪他聊天,和他散步,詢問他的病情。而對朝中之事卻閉口不談。
莫小橋一直帶著淡淡的笑意,這樣的日子,讓他想起剛入宮始的情形,那個時候不認識楚音塵,自己的生活裡,只有墨景鶴。
輕易的陷入了墨景鶴編織的網,一度不可自拔,甚至想要陪伴他左右。
然而,物是人非,時過境遷,很多細小的情緒都在不知不覺的歲月中漸漸改變了。
莫小橋和墨景鶴並肩而立,面朝夕陽,流雲如花,心裡,早已沒有了最初的心跳,平靜如常。
住在宮裡的日子,不僅有墨景鶴的看望,還有一個熟人經常跑過來。
“小橋哥哥!小橋哥哥!”
墨允涵小小的身體飛速的在廊橋上移動,莫小橋笑笑,看著來人,輕笑道:
“小鬼,你來了。”
“我不是小鬼,不要叫我小鬼!”
墨允涵氣呼呼的鼓著腮幫子瞪著淺笑凝眉的莫小橋,不滿的大喊。
“呵呵,”莫小橋朗聲大笑,捏著墨允涵的臉連揉帶搓:“你不是小鬼,是什麼啊?是什麼?”
“莫、小、橋!”
“莫大人。”
就在墨允涵被折磨的不成人形的時候,天籟之音響起來了。
“飛影,救我!”
墨允涵艱難的扭過頭看著姍姍來遲的飛影,一邊狠瞪莫小橋。
莫小橋看著面無表情的飛影,終於戀戀不捨的鬆了手,輕笑著看向飛影:
“喲,飛影,你來了。”
飛影還和以前一樣,面無表情的拉過墨允涵,朝莫小橋點點頭,沒再說話。
莫小橋並不在意,無所顧忌的和墨允涵聊天,內容從雞毛蒜皮的小事到宮裡宮外的趣事,還有現如今被人津津樂道的“前兵馬大元帥”杜笙元伏誅一案。
“小橋哥哥,看不出,你還挺厲害的。”
墨允涵扔了一顆秋果在嘴裡,漫不經心道。
莫小橋端著溫潤的茶水,悠悠的淺酌,聽得墨允涵的話,扭頭看著他,不解道:
“怎麼說?”
“不是嗎?那個杜笙元雖然死了,你居然都能想到辦法把局勢扭轉!”
莫小橋笑笑,沒有說話,老僧入定般的喝茶,仰頭看著天空,風輕雲淡的微笑。
飛影看著沐浴著陽光的莫小橋,臉上的表情不自覺的變得柔和了。
僅僅幾個月不見,還是看得出莫小橋的變化,笑容裡,有了真實的溫暖,不再是那樣淡淡的疏離。應該是有人進入了他的世界吧,真不知道這個人是什麼樣,能讓這個男人不再露出寂寞的眼神。
說話間,遠遠的,廊橋之外,一個衣著華貴,身材修長,臉色蒼白的青年緩緩踱步過來。
“哈,二哥!”
墨允涵欣喜的揮舞著手臂,高聲喊道。
莫小橋愣了愣,下一瞬明白過來了,這個墨允涵口中所說的“二哥”應該是墨冉灝,當今的二皇子。
“小涵,你怎麼還在這裡,不用去學堂嗎?”
墨冉灝並沒有看莫小橋,徑直和墨允涵說話。
面對二皇子如此的無視,莫小橋只是笑笑,緩緩起身,撩下下襬,行了君臣之禮:
“微臣莫小橋參見殿下,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墨冉灝一開始就看到了莫小橋,只裝做看不見,直到莫小橋行禮才緩緩的別過頭,心裡冷笑一聲,面上卻是故作驚訝的喊道:
“這不是莫大人嗎?這是幹什麼,快快請起!”
說著,手上一個虛扶,莫小橋順勢站了起來,恭敬的立在一邊。
墨冉灝嘴角露出淺淺的笑容,看上去不過是個溫和的書生,只是眼底的森冷泄露了主人心底的不屑。
目光在莫小橋臉上掃過,墨冉灝笑意更濃了,怎麼看都只是個長的像女人的男人,會有什麼作爲?舅舅真是太小題大做了。
“聽聞莫大人身體不適,現在感覺如何?”
“多謝殿下關心,微臣已經好了很多。”
“呵呵,那就好。”
墨冉灝揹著手意味深長的看了看莫小橋,沒再說話。
墨允涵在哥哥和莫小橋兩人之間探尋,怎麼覺的兩人的氣氛怪怪的。撓撓頭,一臉疑惑。
“小涵,你還有時間在這裡閒逛嗎?”
墨冉灝忽然瞪了眼睛,看向墨允涵。墨允涵大驚,手忙腳亂的喊道:
“啊,遲到了!遲到了!”
說著,忙不迭的向外跑去,還不忘回頭大喊:
“二哥,快點走了!師傅又要罵我了!”
墨冉灝看著墨允涵的背影無奈的笑笑,回頭再看看莫小橋,說道:
“莫大人好生休養,有什麼需要儘管開口。本王一定會盡力爲之。”
莫小橋笑笑,恭敬的送走墨冉灝,抄著袖子,靜靜的站立,這個二皇子真是很自信啊!
悠悠的轉過身,卻看到飛影竟然佇立在一旁,沒有立刻跟上去,很是奇怪:
“飛影,你……這是做什麼?”
語調忽然變了,莫小橋驚訝的看著單腳跪在自己面前的飛影,震驚莫名。
“快起來,飛影!”
“莫大人,飛影有一事相求。”
即便這麼說,依舊是平淡無奇的聲音,聽不出起伏。
莫小橋怔怔的看著飛影,不知道該如何接下去,想了想,才慢慢道:
“飛影,你想說什麼?”
“飛影想求莫大人,守護三殿下。”
莫小橋皺了皺眉,看著飛影,沒有說話。
飛影擡起眼,直直的看著莫小橋,堅定的繼續說道:
“三殿下沒有母親,從小生活在這個皇城裡,你知道會有多難嗎?莫大人,如今的你,已經不再是那個無權無勢的燈綵匠人了,而是,手握大權的朝中重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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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小橋心下了然了,想必是看出了墨景鶴對自己的心思,所以纔會做這樣的請求。不由得苦笑,飛影啊,你都說了這裡是皇城,權勢這種東西能永存嗎?
“飛影,你……很在乎那孩子吧?”
飛影一怔,懵懂的被莫小橋攙扶起身,臉頰上浮出了一絲紅暈,抿著嘴,沒有再說話。
莫小橋微笑的繼續說道:
“知道什麼纔是對自己重要的人最好的保護嗎?”
“那就是想要保護他的真心。”
十月金秋,大雁飛鳴,嘹亮響徹天際。
莫小橋回頭看著飛影,淺笑道:
“飛影,你纔是對他最好的保護。”
飛影微張著脣,翕動兩下,終究還是垂下頭,沒有說話。
“不過,我也向你保證,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範圍,一定會守護小涵。”
風輕雲淡的聲音在秋高氣爽的空氣裡慢慢流淌,雖然輕,卻讓聽者安然放心。
暮色四合,秋季的夜裡,有了淡淡的涼意。
莫小橋躺在院子的竹椅上,拿著團扇,悠閒的看著夜空。草叢裡,時不時的流螢掠過,點綴著沉沉的黑夜。
“大人,該喝藥了。”
小祿子端著藥碗過來了,莫小橋微笑的接過來,沒有半點猶豫的喝下去了。
藥很苦,但是沒必要再如之前一般推三阻四了,因爲,就算推脫也不會有人像音塵那樣會哄著自己吃藥,也不會有白糖糕和紅棗糕了。
仰頭,看著澄淨的夜空,恍惚間,似乎看到了楚音塵的笑顏,帶著滿滿的寵溺和溫柔。
又想起那個人了啊。短短數日,像這樣毫無徵兆的想念,已經數不清有多少次了。
音塵,你在做什麼呢?有沒有像我想你一般想念我呢?如果想我,爲什麼不來看我呢?你就那麼聽話,說不讓你進宮,你就真的沒想過偷入皇宮嗎?以前怎麼沒見你那麼老實。
驚覺!
這是在幹什麼?莫小橋被自己頭腦裡的想法驚到了,爲什麼會有這樣的想法?像個女子一般胡思亂想,埋怨不已!
晃了晃頭,試圖把這些念頭趕出去,然而卻發現,竟然沒用,那些念頭就像長在腦袋裡深處,怎麼都趕不出去。
越是想要忘掉,就越是控制不了對他的想念。
真是不甘心,爲什麼我要坐在這裡對他心心念念?那傢伙明明都不關心我,我也不要想他了!哼!
帶著莫小橋自己都不曾發現的孩子氣想法,慢慢起身,回屋休息了。
夜,沉沉的陷入了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