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虛宮, 此刻正如它的名字一般,安靜虛妄的佇立著,靜默安然的彷彿感覺不到人的氣息。
莫小橋站在牀前, 凝視躺在牀上的那個少年, 一時間有些恍惚。這個面色蒼白嘴脣烏青神色憔悴的孩子真的就是自己所認識的墨允涵嗎?
心裡一陣陣的抽搐, 禁不住伸出手輕撫柔嫩的面頰, 冰涼入骨。
莫小橋收回了手, 眼底一片霧氣,禁不生出一絲恨意,無論是誰無論出於什麼目的, 只要他傷害了這個孩子,都不能原諒!
“我知道是誰做的!”嘶啞的聲音伴著殺意驚了莫小橋, 側過頭, 盯著紅了雙眼表情陰狠的飛影, 聽壽公公說,允涵出事之後, 飛影便寸步不離守在這裡,抱著劍警惕的防備著到這裡來的每一個人。
飛影沒有錯開莫小橋投來的疑惑目光,直直的迎了上去,咬牙狠道:
“一定是他!除了他,沒有別人!”
莫小橋眉宇緊皺, 他幾乎能猜到飛影口中所說的“他”是誰。可是, 真的有那麼簡單嗎?
轉過頭, 墨允涵安靜的沉睡著, 默然的將這塵世上的紛擾擋在了外面。莫小橋暗暗嘆了口氣, 如果可以,他也希望能這麼安靜的睡下去, 起碼不用去煩心俗世的紛擾。
莫小橋沒有在靜虛宮停留太久,便隨著壽英趕往元慶宮。
到達元慶宮的時候,莫小橋發現童響秋已經不在了,而本來在休假的裴聖卻出現在這裡。另一邊,丞相魏連瑜面色惶惶的站在角落裡,雖然沉默不語,但能看出他的不安和焦躁。
端坐在上面的墨景鶴則神情倦怠,眼角里有掩飾不住的悲憫,一夜之間,似乎蒼老了許多。
莫小橋有些心疼,但還是畢恭畢敬的向皇上見禮,然後退到一邊,聽候旨意。
墨景鶴淡淡的看一眼莫小橋,平靜開口道:
“裴聖,你先下去。朕交代的事情,一定要秉公辦理嚴肅查處,而且要快!朕希望兩日內能聽到答覆!”
裴聖心裡那個慘不忍睹啊,自己還在婚假內就被拖回來不說,結果還攤上這麼個燙手山芋!可是,事關皇家體面以及人命安全,不能不放在心窩子裡。
“是,臣定當竭盡全力,將此事一查到底!”
裴聖繃著臉心裡哀嚎著退了出去。
房間裡,只剩下墨景鶴、魏連瑜和莫小橋,三人各自默然的有些尷尬,角落裡,薰香在漫漫四溢。
墨景鶴似乎不準備讓莫小橋離開,只是疲頹的開口:
“魏丞相,關於此事,你有何看法?”
莫小橋擡起頭,直直的看向魏連瑜,心被懸了起來。魏連瑜是墨冉灝的親舅舅,他的話定會露出些許端倪。
魏連瑜從聽到此事的一瞬間,便想到了自己那個不爭氣的侄兒,可是,下一瞬他心裡便有了另一個念頭。雖然很模糊,但他明白,這件事會是個契機,殺掉莫小橋的契機!
聽到墨景鶴的問話,魏連瑜陡然冷靜下來,思索片刻,老神在在的開口了:
“回皇上,臣以爲將此事交予大理寺卿處理,會得到讓皇上滿意的結果。”
端著茶杯放在脣邊的墨景鶴頓了頓,嘴角溢出一絲冷笑,不緊不慢的喝口茶,擡起頭,看向魏連瑜微笑開口:
“看來,朕要問得再詳細一些。”
魏連瑜皺了眉,謹慎的看墨景鶴忽然變了臉色冷冷的問自己:
“丞相,最近你有沒有見過灝兒?”
莫小橋怔住了,有些不可置信的看了看墨景鶴,他不僅在懷疑自己的兒子,還在懷疑他的臣子。
同樣聽出墨景鶴話外之音的魏連瑜也在瞬間涌起一絲恨意和慍怒,他擡起頭,盯著墨景鶴的眼眸,一字一句往外蹦:
“臣有沒有見過二殿下,皇上不是應該比臣更清楚嗎?”
剎那間,莫小橋感到了寒冬的冷意陣陣襲來。他站在房間的一角,看著此刻劍拔弩張的兩人,一時眩暈。
皇上與臣子的君臣之情,父親與兒子的父子親情,兄弟與兄弟的手足之情在這個死氣沉沉的高牆內被扭曲了,正散發著腐朽糜爛的味道。
回到溫暖的莫家小院,莫小橋將這一日發生的事情告訴給了楚音塵。
楚音塵停下手裡的筷子,有些發愣的看著莫小橋:
“小橋,那皇帝爲什麼讓你單獨去見那小鬼?”
莫小橋不滿的撇撇嘴,給楚音塵夾了菜,慢慢說道:
“或許是因爲我與他曾經在一起逃亡吧,對於其他人而言,這是一份無法替代的經歷。”
楚音塵被“無可替代”這四個字刺激的有些不舒服,嘟囔著嘴說道:
“照理說來,這也算是他家的家務事吧,爲什麼要把你扯進來?”
莫小橋眨眨眼,愣住了,這個問題他一直都沒有想過。於公而言,自己只是監察御史,沒有責任插手此事。而在私而言,自己也只能算是墨允涵莫逆之交,完全沒有必要被牽扯其中。
那墨景鶴到底基於什麼目的,會讓自己參與這件事呢?
莫小橋望著羣星閃耀的夜空,理不清的疑惑涌上心頭。
丞相府。
魏連瑜隨意披散著長髮,套著鬆垮的長衫,捏著酒杯站在院子裡,看滿園的石榴花正舒展著翠綠的嫩葉吸取春夜的露珠。
此時的魏連瑜完全沒有了白日的驚懼和恐慌,只是平靜的看沉沉的夜色,腦海裡卻將今日想到的斷斷續續的念頭拼湊起來,很快,便有了完整的想法。
深深的嘆一口氣,魏連瑜有些倦怠的擡起頭,頭頂,是羣星閃爍的夜空,清澈明淨。
眼前出現了那個熟悉又陌生的臉龐,腦海裡迴響著那個被自己深愛的男子說出淡薄的話語,有了絕望。
好累,魏連瑜第一次有了這樣的念頭。
細細的想與墨景鶴的相識、相處、相愛,自己的生活,自己的想法,自己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是圍繞著他而來。
而我呢?魏連瑜忽然意識到這個問題,那個率真自我坦蕩磊落的魏雨簾到哪裡去了呢?
厭倦了,真的夠了!那些紛紛擾擾,那些勾心鬥角,那些愛恨情仇,全都結束吧!
魏連瑜輕輕的摸了摸心口,這裡,已經千瘡百孔滿目瘡痍了。
所以,這一次,只要最後一次,一旦結束了,那我與你,便也結束了吧。景鶴。
晴朗的春夜,蟲鳴聲聲,聲聲入耳,清脆的映襯著夜色的寧靜。
墨允涵一直高燒不退昏迷不醒,雖然有御醫照顧,但情況依舊沒有明顯的好轉。
在裴聖調查的這段時間裡,莫小橋一直都去靜虛宮看望墨允涵,和他說話和他聊天,同時也能瞭解一些關於巫蠱案件的情況。
飛影的情緒在允涵昏迷的初始就格外的激動和謹慎,他不止一次的公然表示對墨冉灝的恨意。
莫小橋皺著眉看口無遮攔的飛影,出聲阻止道:
“飛影,不要再說這些話了!”
飛影面色陰冷的扭過頭,狠狠道:
“除了他,再不會有人做這樣的事情!我一定不會放過他!”
“夠了!”莫小橋愈發擔心,小心的看看門外,低聲道:“不管怎樣,他是皇子,你是臣子,在背後辱罵主上,是大逆不道的!”
“哼,我飛影不是膽小鬼更不是懦夫!若是允涵有什麼三長兩短,我一定讓他償命!”
“你……”莫小橋覺得頭疼,這個固執倔強但偏偏是忠心耿耿的侍衛讓他有些傷腦筋,正想著怎麼勸說,門外響起一陣嘈雜,壽英氣喘吁吁的闖了進來:
“莫,莫大人!”
“壽公公,怎麼了?出什麼事兒了?”莫小橋趕緊扶住搖搖欲墜的壽英,連聲問道。
“你,你快跟我去,元慶宮!皇上,皇上要處死二殿下!”
莫小橋的心猛然沉了沉,事情似乎來的太突然也太順利了。但當下,他來不及細想,只能匆忙的趕到元慶宮。
還未進門,莫小橋便聽到了裡面一片喧鬧聲,心下一緊,不由得加快了腳步。一進屋,他便看到跪在地上的墨冉灝,此刻再無翩翩君子的風度和氣質,披散著頭髮掙著脖子歇斯底里的叫嚷著:
“父皇,不是兒臣,相信我!不是我!”
在他旁邊是同樣跪在地上的魏連瑜,也沒有了平日裡丞相的淡定從容冷靜理智,只連連叩頭,哭叫著爲墨冉灝求情:
“皇上,請你明察,此事絕不是殿下所爲!一定是有人陷害殿下,你一定要明察啊!”
“陷害?”墨景鶴的聲音從高處飄下,冰冷的讓莫小橋微顫,擡眼看上去,此時的墨景鶴褪盡了溫文爾雅的親和,散發著濃濃的戾氣和陰寒,莫小橋不寒而慄,他從沒見過這樣的墨景鶴,眼眸裡所有的殺意都落在了跪在地上的那個少年身上,當今大盛朝的二殿下,也是他的兒子!
“丞相,你說有人陷害,那就把證據拿出來!”
墨景鶴的聲音裡壓抑著憤怒和恨意,死死的盯著墨冉灝和魏連瑜,佈滿血絲的眼眸裡只看到厭惡和殺氣。
“墨冉灝!你說,是不是有人陷害你?”
墨景鶴突然指向墨冉灝,厲聲喝道。
墨冉灝愣了愣,清秀的眉眼不可置信的凝視自己的父親,嘴脣顫抖著諾諾道:“我不知道是誰要陷害我,但是,”墨冉灝突然頓了頓,側頭看著裴聖,提高聲音說道:“我知道,在這個皇宮內,要想陷害我的人,多的很!”
“你給我閉嘴!”墨景鶴的憤恨已經到了頂峰,他怒不可遏的衝了下來,朝自己的兒子踹了一腳,扔了一個東西在他臉上,狂吼道:
“混賬東西,你好好看,這是什麼!”
莫小橋順著墨景鶴的目光看過去,是一個面目猙獰的巫蠱娃娃,上面貼了字符。他有些不明白的看向裴聖,用目光向他詢問答案,一個巫蠱娃娃怎麼能定罪?
裴聖抿了抿嘴脣,眼神錯開莫小橋,緩緩的搖頭,示意他安靜下來。
“這個巫蠱娃娃是在涵兒的牀下發現的,上面的布料是兩個月前,錦州刺史送進宮的特等錦州雲鍛!”
墨景鶴說到這,故意頓了頓,果然,他看見墨冉灝眼底的倉惶和愈發蒼白的臉色,心臟一陣抽搐,憤恨裡還有了失望和無奈。
滿室寂靜,靜靜的看著墨景鶴,等他說出下文。當然,也許不用再說了,就連莫小橋都知道,錦州雲緞是隻有皇家才能享用的貢品,而且都只有極少數的纔有配給。
兩個月前,在家宴上,墨景鶴賞了一匹錦州雲緞給墨冉灝,這是衆人皆知的事實。
莫小橋看著滿面痛心的墨景鶴和恐懼絕望的墨冉灝,疑惑再次涌上心頭,僅憑一個巫蠱娃娃,真的能定罪嗎?更何況,所有人都知道皇上對墨冉灝的賞賜,難道他還能如此明目張膽的作惡嗎?
而且,除了墨冉灝擁有錦州雲緞,還有人同樣有權利享用雲緞。
莫小橋斜眼看了看高高在上的墨景鶴,心境灰暗到了無以加復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