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元慶宮。
春-色深深,草長鶯飛,綠蔭滿園。荷塘裡,大片大片的荷葉開始轉青,枯敗的葉脈沉澱水底,變成了水底的沃土。
明媚的陽光中,大盛朝國君,墨景鶴正伏案疾書,眉宇間英氣逼人,深邃的眼眸清幽的看不見底。
內侍總管壽英侯在門前,淡定從容,門外,一個小太監匆忙過來在壽英耳邊低聲稟報,怕驚動了案前的墨景鶴。
小太監走後,壽英踮著腳,輕快的進入殿內,在墨景鶴身邊站定。
“什麼事?”
墨景鶴沒有擡頭,清淡的詢問一句。
“稟皇上,司徒大人求見?!?
“哦?”墨景鶴停了筆,嘴角含笑,點頭示意道:“快傳。”
“是?!?
壽英退下沒一會兒,司徒南便進了殿,倒頭便跪:
“臣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萬歲!”
“老師不必多禮,快快請起。”
墨景鶴撩起衣襟快步上前扶起司徒南,握著手徑直坐下,笑道:
“老師有些日子沒有進宮來陪朕說話了?!?
司徒南捻著鬍鬚,笑笑:“老臣老了,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不似從前了?!?
墨景鶴聞言微微蹙眉:“老師可是覺得有何不舒服,朕讓太醫給老師看看?!?
“不可?!彼就侥蠑[擺手,溫和笑笑:“皇上,聽天由命吧?!?
語罷,頓了頓,又道:
“老臣今日來,是爲‘春祭’而來?!?
春祭,是大盛朝每年開春之時,由皇上主持的祭祀大典。
皇家祭祀分爲三種:祭天、祭地、祭祖。春祭是祭天,秋季是祭地,而祭祖則是在皇上爲國家祈?;蛘咧卮髴c典之前或者有重要決策需要祭祀祖宗時才舉辦的。
祭天是每兩年舉行一次,皇上要帶領朝中重臣前往“皇山”祭祀?!盎噬健蔽混度鸢渤峭比锿獾男〕茄e。祭祀之日,皇上需要沐浴焚香,虔心祈福,將自己的心意通達上天。
司徒南提到“春祭”,墨景鶴稍微愣了愣,繼而莞爾:
“恩,朕心中有計較。朕這次會帶著莫小橋一起去。”
司徒南愣了愣,掩飾不住臉上的驚訝。今天來,就是爲了和皇上商量這次“春祭”的隨駕人員名單,然,聽到墨景鶴這麼說,真是很意外。
“可,皇上……,這恐怕不妥吧?!?
早在節前就看出皇上對這個叫莫小橋的少年關愛有加,但卻未曾想居然關愛到這種地步。能參加春祭的隨駕人員都是朝中位高權重者,或是對朝廷有著巨大貢獻的人,這個少年身無片縷功勳,又只是一個小小的兵部主事,怎麼能參加如此重要的“春祭”大典呢?
面對司徒南直接的反駁,墨景鶴並沒有立刻辯解,而是站起身,在案幾上找到一份奏章遞給司徒南,司徒南疑惑的接過來,沒有馬上翻看,而是看著墨景鶴沒有說話。
墨景鶴笑笑,負手踱步,輕聲道:
“看看吧,老師。這是兵部尚書劉逵的摺子,內容是彈劾莫小橋無禮僭越,無視軍紀,妄圖擅自改革軍制?!?
司徒南更加驚駭了,怔怔的捏著摺子,目瞪口呆,喃喃自語:
“改革軍制?”
墨景鶴似乎很滿意司徒南的反應,輕笑著站在窗前,凝視窗外春光無限,輕啓薄脣道:
“一個垂髫小兒,入朝不過數月,竟然敢口出狂言,妄言軍制,真是放肆之極。”
墨景鶴淡淡的述說著,眼眸含笑的看向司徒南,狹促的說道:
“你是這樣想得吧,老師?”
被看穿心思的司徒南尷尬的別開眼,動動嘴脣,沒有接話。
墨景鶴也不在意,兀自走過去,又遞給他一本摺子,解釋道:
“莫小橋的摺子一式兩份,一份給了劉逵,一份給了朕。老師,你先看看他的摺子,再說吧。”
司徒南皺著眉,梗梗脖子,不能拒絕,只能翻開莫小橋的那本摺子,匆匆瀏覽。漸漸的,司徒南渾濁的眼球迸發出異樣的神采,臉上的表情是不可思議的震驚,房間裡,寂靜而沉默。
好一會兒,司徒南才放下摺子,正對上墨景鶴溫柔的笑顏,那一刻,他明白了墨景鶴爲什麼會如此關愛這個少年。喃喃自問道:
“這個,少年,……到底是誰?”
明媚的光芒從窗楞中一涌而入,落在墨景鶴俊逸淡笑的眉眼上,反射出灼灼的熱度。
莫小橋是誰?一點不重要。重要的是,對於自己而言,他就是自己的救贖!
墨景鶴微笑,靜靜的微笑。
莫家小院兒。
牆角的紫薇花和木槿花伸展著樹枝,盡力的吸收天地間瑞澤的空氣,新綠的葉片上脈絡清晰可見,空氣裡,有著泥土的芬芳和植物的清香。
莫小橋靠在臥房窗前,手裡拿著書,眼神卻飄向了旁邊那個房間裡忙忙碌碌的楚音塵,今天一整天了,楚音塵都是進進出出,忙忙碌碌的,不知道在做什麼。
兩人沒有一次交流,無論是眼神上的還是言語上的。那些莫名的情緒又在莫小橋心頭縈繞,揮之不去。有點不習慣這樣相處的兩人,至少希望他能和自己說說話。
莫小橋不明白今天的楚音塵是怎麼了,他自己似乎忘了,昨夜裡,親口對楚音塵說得話。撓撓頭,合上書,實在看不進去。抿著嘴脣想了想,慢慢起身朝隔壁房間靠近。
小心翼翼的躲在門後,看著房間裡的情形,莫小橋不禁愣住了。這間房因爲沒人住而一直空置,但是現在在楚音塵勤勞的忙碌下煥然一新,不僅窗明幾淨而且還有新的家居。
莫小橋陡然憶起了昨夜臨睡前對他說的話,心緒莫名的黯然,略微沮喪的悄然退了回去,難得的失落。
楚音塵知道莫小橋在門口偷看,故意無視,依舊該做什麼就做什麼。直到莫小橋悄然離開之後,才擡眼看向莫小橋離開的背影,單薄的身子,搖搖晃晃。
沉了沉眼眸,抿緊嘴脣,停頓片刻,忙碌依舊。
寂靜的黑夜來臨。
屋頂上,楚音塵隨意的坐著,頭頂是皎潔明月,彷彿伸手可得。
青衫獵獵,羽化了眉眼,長髮在風中凌亂的飄落。楚音塵輕輕嘆口氣,房樑下,是沉靜睡夢的莫小橋。
楚音塵是孤兒,本是街邊的小乞丐,不料卻被那男人看中了機靈,收了去,做了他的關門弟子。
也就是那時起,楚音塵便跟著他成了他的印記,那個男人姓楚。
楚音塵知道,自己這一生都擺脫不了那個男人給他的夢魘。
恨有多少,愛有多少,糾纏了多少年,早已分不清了。
楚音塵長長的嘆口氣,甩甩腦袋,不願再想下去?,F在,有小橋在身邊,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開心的,不開心的,一切的一切都會過去。
不禁笑笑,真不知道爲何會如此執著的認爲小橋就可以改變自己的生活。
楚音塵輕盈的落地,翻身進了莫小橋的房間,清淡的月光落在莫小橋小小的孱弱的肩頭上,被褥下的身軀緊緊的蜷縮,眉宇微蹙,顯得不安而忐忑。
楚音塵苦笑一聲,人家都已經那麼明確的表示自己的不滿,幹嘛還要死皮賴臉的纏上來!這可不是我楚少爺的風格,什麼時候我也會這麼卑微的乞求他人的目光了!
楚音塵咬著嘴脣,凝視著小牀上的莫小橋,良久,轉身離開。
然,走了幾步,便又停住了。不捨的回頭,嘴角溢出笑意,算了,我楚少爺就做一次賠本買賣,對方是你的話,我情願!
翌日,莫小橋睜開眼的瞬間,不能否定的,狂喜從心中溢出。
那張在不知不覺間已然熟悉的眉眼安靜的出現在身側,莫小橋怔怔的,情不自禁的想要伸手撫上他的臉。
顫抖的指尖在快要觸碰的瞬間不安的縮了回來,莫小橋臉熱的縮回被子,莫名的情緒在心底發酵,醞釀出一絲甜蜜。
楚音塵向來淺眠,莫小橋的動作驚醒了他,迷迷糊糊的睜開眼,小聲嘟囔:
“小橋,你醒了!”
窘迫的莫小橋爲了掩飾羞愧,毫無顧忌的大聲嚷道:
“楚音塵,你怎麼在我牀上?快下去!”
“幹嘛,人家看你晚上冷的發抖,特意跑來暖著你的!”
楚音塵坦蕩蕩的表達自己的不滿。
莫小橋愣了愣,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
趁著莫小橋發呆的當空,楚音塵一個虎抱,緊緊的把莫小橋圈在懷裡,低聲呢喃:
“小橋,我這樣抱著你不好嗎?”
莫小橋羞澀的不知所措,推搡著楚音塵,小臉漲的通紅,緊張的語無倫次:
“楚音塵,放手!快放手!”
“小橋,不要再趕我走了!”
楚音塵完全無視莫小橋的尷尬和窘迫,自顧自的說著。
在懷裡亂動的莫小橋漸漸安靜了,停止了撲騰,楚音塵的氣息在身邊瀰漫,莫小橋聽到自己心跳聲聲,慌亂不堪。
楚音塵感覺到懷裡的人兒沒有再動彈了,嘗試著鬆開他,仔細的打量一臉平靜的莫小橋,不禁微笑,看來,他是接受自己了,轉轉眼眸,柔聲婉轉的說道:
“小橋,我喜歡你?!?
安靜,沉默的安靜。
莫小橋茫然的看向楚音塵,琥珀色眼眸沒有焦點。
片刻之後,房間裡響起一聲清脆,院子裡,嬌嫩的枝葉輕顫,露水四濺。
楚音塵捂著臉,又驚又怒的看著莫小橋,不甘心的問道:
“你幹嘛打我?”
莫小橋拍拍手,綻開一口白牙,盯著楚音塵,輕啓朱脣:
“無禮!”
清晨的旭日伴著霧氣從地平線上跳躍出來,逆光中的莫小橋彷彿是帶著光芒降臨的仙子,笑顏清澈明晰,如玉綻放。
楚音塵看的呆了,眼前的男子,雖然剛剛纔打了自己一巴掌,但是他清楚的知道,小橋沒有生氣,拼命壓抑的情緒下面,眼神卻是喜悅的。
禁不住微笑,楚音塵淡淡微笑。
這個清晨,美好的讓人置身在夢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