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小橋從高全那兒拿了藥給墨允涵抹上,然後靠在樹下微瞇著眼看墨允涵盯著自己的手發呆。
嘴角向上翹了翹,悠悠喚道:
“小鬼?!?
墨允涵扭過頭,滿臉疑惑:
“你叫我?”
“呵,這裡除了你還有誰是小鬼??!”
墨允涵不樂意了,剛想說放肆,生生的變了口:
“幹什麼?”
“爲什麼要學做燈綵?”
墨允涵僵了僵,思索了一會兒才道:
“我父親生辰快到了,我想送他一份禮物?!?
這個倒是莫小橋沒有想到的,坐起來看著他:
“送什麼不好,爲什麼要送燈綵呢?又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
“送禮物貴在心意,不能在乎價錢高低的!”
莫小橋樂了,這孩子說話還挺老成持重的,不過說的倒是很對,然而,轉念又想了想似乎那裡有什麼不對勁,繼續問道:
“小鬼,你爲什麼要做‘走馬燈’呢?”
“別叫我小鬼!”墨允涵瞪了眼莫小橋,說道:“因爲我覺得這個好玩兒!而且相較於其他的東西,我更能做好!”
莫小橋看了眼墨允涵手上的傷,輕嘆一口氣:
“你喜歡你父親嗎?”
“當然啦!”
墨允涵眼睛裡迸發出異樣光彩,一臉的崇敬:
“我父親是天底下最好的父親?!?
“你又沒見過其他的父親,怎知道他是最好的?”
莫小橋壞心眼的打趣他。
墨允涵頓時氣得咬牙瞪眼,鼓著腮幫子氣鼓鼓的看著莫小橋,一句話都說不出。
莫小橋沒心沒肺的笑笑,摸摸墨允涵的腦袋,卻是很意外的溫柔。真是個孝順的孩子。
墨允涵不明白這個總是壞心眼的男人爲什麼會突然性情大變,怔怔的看看他,臉頰攀上了一絲紅暈。
陽光落在莫小橋光潔的側臉上,如玉般光滑,絕美的眉眼閃爍著耀眼光芒。
莫小橋站起身,朝溪邊走去,在草叢中尋摸了一會兒,捧著柔軟的蒲緯草回來,細細的把草葉擦拭乾淨,盤腿坐在一旁。
修長的手指靈活的編制著草葉,十指翻飛,讓人眼花繚亂。
沒一會兒,一個栩栩如生的小兔子就出現在眼前。
墨允涵呆住了,小心的捧起那個草編的小兔子,驚喜的叫道:
“啊,好可愛的小兔子!”
莫小橋笑笑,手上沒有停,很快的,一個精緻小巧的玲瓏八角球做好了,拎著八角球遞給墨允涵:
“玲瓏八角球,這是我爺爺教會我做的第一個手工,給你?!?
墨允涵不可思議的看著莫小橋,接過八角球,漆黑的眼眸泛起一絲晶瑩的光澤。
原來是真的,最好的禮物並不一定是最貴的!
墨允涵珍惜的拿著這個八角球,微笑,這次出來,並不是一無所獲呢!
燦爛千陽,竹林的風拂過莫小橋的眼,瞬乎間涌上淡淡的憂傷。
父親,對於莫小橋而言是個奢侈的詞語。
莫小橋仰頭看著蒼茫的天際,心境略有些沉寂。
五年前,自己是帶著滿身鮮血和重傷來到烏衣鎮的。
不是沒有想過找尋自己的記憶,只是,那個正常人會用這樣方式出現呢?
或許,自己是某個大富之家的少爺,但是因爲得罪了仇家,而遭到滅門。自己,則是唯一倖存的人。
想到這兒,莫小橋啞然失笑,微微晃晃腦袋,自己的想象力還挺豐富的。
不過,過去不重要了,現在的自己過得很好,很幸福,這就夠了。
莫小橋瞇著眼,掃過高全,耿青,還有那些日夜相伴的學徒,有他們在,自己的存在也就有了價值。
山野叢林,田間小路,平原江河。
福源燈綵加上墨允涵主僕二人慢慢的朝著既定目標,京城瑞安前行。
越往前,風景便越有了北方的特點。
天空變得高遠明淨,湛藍悠長。一路走來,南方的小家碧玉似的農田變成了阡陌良田,廣袤無垠。
就連城鎮的建築也逐漸大氣磅礴,飛翹的屋檐幾乎衝入雲霄。
若不是因爲有皇旨在身,莫小橋一定會讓大家原地休息,然後逗留數日,玩夠了再走。
莫小橋掀開車簾,一邊吃著酸梅乾,一邊饒有興趣的看著車窗外的景色。
“唔?!蹦屎行怵H的扔掉手裡的竹條,撅著嘴靠在車壁上。
高全笑笑拾起被扔掉的竹條,摸摸那孩子的腦袋,安慰道:
“做這個是個手藝活兒,要有耐心,心態也要放平?!?
莫小橋笑笑,沒有說話。
北方的人爽快乾脆,行事說話都是直截了當,像極了北方的天氣,就算熱,也不似南方那般溼潤悶熱,熱起來也是火辣辣赤-裸-裸。
高全和莫小橋等人長期在南方的生活,剛到北方地界,很是不習慣。
墨允涵和飛影倒是北方人,但墨允涵卻始終保持著儒雅的姿態,從不肯鬆掉身上的錦袍,做什麼都是保持著翩翩公子的模樣。
不過,就當作是這孩子家教好,從小就受禮儀教化。
可是,飛影自從跟著他們之後,說過的話用十根手指都能數清楚。這個就只能說此人性格孤僻。
然而,比起這些,莫小橋有更擔心的事,瞇著眼看著窗外爽朗的天空,心裡一直有說不出的不安。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莫小橋總覺得有人跟著他們。
常常在半夜醒來,四下看看,卻沒有發現任何有人跟蹤的跡象。
或許,是天氣太過炎熱,讓人的心境容易煩躁和多疑吧。
莫小橋這樣自我解釋。
“孩子,小涵!”
有些慌亂的呼喊聲打斷了莫小橋的思緒,放下簾子,轉頭看過去,眉頭皺了皺,看樣子情況不太好。
“小橋,這孩子有些發熱?!?
高全滿眼擔心,莫小橋摸摸墨允涵的額頭,有些燙,小臉通紅,滿是細細的汗珠。
“公子!”
聽到動靜的飛影猛的躥進了馬車,跪在墨允涵面前,握著他的手,驚惶和擔心喚道。
“你,要做什麼?”
飛影扭過頭,就見莫小橋正動手解開了墨允涵的衣服。
“當然是給他降溫,難道要捂著等到嚴重嗎?”
莫小橋冷冷的瞥了眼飛影,眼裡滿是不屑,這男人真是一點不細心。
飛影理屈的垂下頭,沒再說話,任由莫小橋折騰。
“師哥,我們離最近的鎮子還有多遠?”
“呃,大概還有兩三里路?!?
“嗯,讓他們加快速度,小鬼需要儘快醫治?!?
“哦,好?!?
莫小橋擰著細眉緊盯著呼吸困難的墨允涵,嘆了口氣,還真是個麻煩!
車轅在路上飛馳,原本三匹的馬車,現在又加上一匹國寶汗血寶馬,速度猛增。很快,衆人在太陽落山之前趕到了附近的城鎮。
給墨允涵喂下了降暑的藥汁,情況好了很多,此刻,睡的正熟。
莫小橋摸摸他的額頭,放心了,回頭看看高全,說道:
“師哥,待會兒讓他們去買點菊花金銀花綠豆甘草之類的,放在水裡給大家喝,預防中暑?!?
“嗯,好?!?
莫小橋擡頭看看夜空,銀盤似的月亮掛在樹梢上,明晃晃的照耀大地。
抄著手慢悠悠的踱步出了房間,來到院子裡。
在一棵樹下站定,輕笑道:
“你不進去看看那小鬼嗎?”
樹枝晃動,一條人影閃了出來,正是飛影。
不是不擔心公子的身體,而是,在這個時候,有更需要讓人擔心的事情。
過了閩江之後,憑著敏銳的直覺,飛影就開始不安。似乎有某種比天氣更爲燥熱的東西在蠢蠢欲動。
“公子怎麼樣了?”
飛影從樹上跳下來,依舊是波瀾不驚的語調。
但,其實很擔心吧。
莫小橋笑笑,淺淺的說道:
“那小鬼已經退燒了,正在休息。”
呼,已經好多了嗎?飛影總算鬆了一口氣。
“謝謝你,不過,他不是小鬼,他是身份尊貴的人!”
飛影斜了眼一旁的莫小橋,冷言道。
“呵呵,”莫小橋不置可否,看著燈火映照在池塘的水面上,波光粼粼。
“飛影,你很厲害吧。”
暗夜裡,飛影抖出全身的戒備警惕的看著莫小橋,沉聲應道:
“什麼意思?”
莫小橋愣了愣,也不明白自己爲什麼會這麼問?乾笑著打著哈哈:
“哈,沒什麼,隨口問問?!?
說著慢悠悠的轉身離開。
莫小橋收了笑容,表情淡定而冷靜。
飛影這麼厲害,如果有危險,怎麼會發現不了呢?呵,果然是多心了。
雖然退了燒,但墨允涵還有些虛弱。
莫小橋等人在這個小鎮上休整了兩天才重新出發。
距離京城越來越近了,除了墨允涵的其他人似乎心情都不錯。
莫小橋隨意的套了件外套散著頭髮趴在車裡看書,敞著寬鬆的衣服,雪白的肌膚若隱若現,墨允涵莫名的羞澀,這男人怎麼能這麼隨意呢?
“喂,小鬼,你從一開始就一直盯著我,有什麼事嗎?”
墨允涵慌亂的別過眼,嘴脣翕合,沒說話。
莫小橋輕笑著合上書,坐起來,理了理長髮,說道:
“快到京城了,你似乎不是很高興?。 ?
墨允涵抿著脣,垂下眼眸,低聲喃喃:
“我還沒有學會如何做‘走馬燈’。”
“嗯,最多還有半個月,以你的能力,要學習做好‘走馬燈’確實很難?!?
“你!”
“不過,可以把理論和基礎教給你,時間長了,自然會了?!?
“咦?”墨允涵驚疑的看著莫小橋,略興奮的喊道:“你會教我?”
莫小橋淡笑不語,任由墨允涵歡呼雀躍,像個真正的孩子那樣。
和這小鬼相處了一個多月,這孩子總算變的像個正常的小孩了,不會裝腔作勢的說話,也不會擺出故作深沉的樣子指手畫腳。
莫小橋覺得自己有些喜歡這個小鬼了,可是,卻又快到分離了。
用不了多久,墨允涵的樣子就會淡出自己的記憶,如果運氣好,或許會留下那個名字。
墨允涵怔怔的看莫小橋突然露出的憂鬱神情,看的自己也有些傷感。
“莫小橋?”
莫小橋收回落在遠處的目光,溫柔的摸摸墨允涵的腦袋,笑笑。
可是,這也足夠了,至少不是讓人不願回憶的過往。
莫小橋很滿足,也很踏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