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漸暗了, 淡淡的籠上了一層薄霧。宮人們已經開始準備燈綵了。
莫小橋冷眼看墨景鶴傷痛的眉眼,嘆口氣,淡淡道:
“景鶴, 其實你心裡早就有一個人, 而那個人也一直守在你身邊。爲什麼不願意回頭看看?”
聞言, 墨景鶴擡起蒼白的臉龐, 愴然一笑:
“雨簾嗎?”
還未等莫小橋想清楚“雨簾”是誰, 忽見墨景鶴踉蹌而起,頹然的看著遠處或明或暗的隱光,修長的身姿映出了淡淡的影子。
默然的寂靜之中, 莫小橋能感受到墨景鶴的哀傷和難過。
“小橋,想知道我和雨簾之間發生過什麼嗎?想知道我和他爲何又會走到這一步嗎?”
莫小橋愣了愣, 正想開口迴應, 卻又聽墨景鶴喃喃低語:
“我和他, 曾經是一對讓所有人羨慕的戀人。那時的彼此,眼中只有對方, 似乎只有對方纔是自己的全部。
“哼,天下算什麼?權利算什麼?爭鬥算什麼?一切都比不上那個人的一顰一笑。”
莫小橋明白了,這是墨景鶴的獨白,自己根本無法插嘴,只能默默的聆聽。
“可是, 宮鬥還是開始了。小橋, 如果我說, 我當初根本不想當皇帝, 你信嗎?”
墨景鶴自嘲的訕訕一笑, 滿是苦澀:
“我是皇子,身上流淌的是皇家子弟的血液, 我的宿命就是要在爭鬥碾扎中生存!我沒有辦法不去爭鬥,不去殺戮,否則,我只會湮滅在皇朝的歷史長河中,只會是個留著名字不起眼的皇子!”
莫小橋皺了眉,聽著墨景鶴的話,他莫名的難受,腦海裡彷彿有什麼東西在一點點的甦醒過來,可是剛想捉住,卻又轉瞬即逝,消散無影。
“……雨簾一直陪著我,爲了我,他不惜雙手沾滿鮮血,他是那樣高潔純淨的人,就連捏碎一朵花都不忍心,可是爲了我,他什麼都做了,應該或者不應該的,全都做了!”
“我不在乎,我甚至比以前更愛他,更寵他,恨不得每天都陪著他!”
墨景鶴眼眸閃動,能聽得出那時的戀人是幸福的是完滿的,莫小橋沉了沉眉,不語。
“我做了皇上,雨簾就要成爲我的手足,他不能離開我!所以,我給他權,給他勢!給他所有我能給他的東西。
“可是,他爲什麼還不滿足?爲什麼!”
一聲狂怒,墨景鶴近乎嘶吼的扭過頭,緊緊的盯著莫小橋,眸子裡盡是狂熱的光!
“小橋,你知道他做了什麼嗎?他殺了涵兒的親孃,朕的妃子!”
莫小橋愣住了,怔怔的看著被悲傷覆蓋的墨景鶴,心忽然痛了,涵兒,竟然是涵兒!
眼前忽然浮現出墨允涵倔強又善良的笑顏,他忽然明白爲什麼飛影會說那番話,他忽然明白爲什麼那個孩子會受到墨景鶴額外的關愛!
“這還不止,雨簾他,還害死了朕唯一的女兒,朕的長公主!”
墨景鶴悽然笑笑,頹然的靠在涼亭的柱子上,微揚下頜,看蒼穹星空,秋夜清朗。眉宇間,卻盡染悲苦:
“雨簾說,要麼殺了他,要麼就讓他進我的後宮!可是,我怎麼捨得?我捨不得讓他在後宮的碾扎中慢慢老去,更不可能殺了他,即便他一次次傷害我的親人,可是,我也捨不得傷他分毫!
“我和雨簾,已經回不去了,永遠的回不去了!你明白嗎,小橋?”
莫小橋站在墨景鶴身後,靜默不語。
墨景鶴與魏連瑜之間,早已沒有其他人插足的資格了。莫小橋已經非常確定,墨景鶴從未愛過自己,他所愛的,一直都是那位離他最近卻也最遠的魏連瑜,雨簾!
夜深了,硃紅的皇宮大門緩緩而開,童響秋送莫小橋至門口,兩人告別。
門外,楚音塵疾步而來,微笑著拉起莫小橋的手,緩緩而歸,遠處的燈光,是家的去處。
月影橫斜,輕淺無痕。兩道長長的影子在地面上漸漸融合,分割不開。
莫小橋側眼微笑的看著愛人的容顏,幸福之餘又有了慶幸和感動。
“我是不是很帥?”
楚音塵一臉壞笑的低語,滿目戲謔。莫小橋不禁紅了臉,羞赧的轉過頭,手上卻拉的更緊了。
“音塵,你說我們會不會像墨景鶴和魏連瑜那樣,明明幸福的愛過,到最後,卻還是不能在一起?”
墨景鶴的話,楚音塵偷聽到了,他明白莫小橋的話是什麼意思。暗歎一口氣,和莫小橋十指相纏,語氣堅定卻簡單的回道:
“不會!”
莫小橋聞言,欣喜的扭頭,正對上楚音塵漆黑的瞳,清澈明瞭的看到,那裡面只有自己的影子,情不禁微笑。
楚音塵也笑了,撫上莫小橋的臉頰,輕聲道:
“我有兩個很好的朋友,他們也和我們一樣,是江湖上人人稱頌的‘神仙眷侶’。”
莫小橋又是一番驚訝但掩飾不住喜悅:
“真的嗎?”
楚音塵忽然神秘的一笑,湊近莫小橋耳邊嬉笑道:
“神經病的神,仙人跳的仙!”
莫小橋笑容一滯,有些僵。楚音塵看著莫小橋呆呆的樣子,禁不住在他脣上一啄,朗聲笑道:
“不過,倒真的稱得上‘眷侶’。他們經歷了風雨,經歷了生死,最終不離不棄,得到了應有的幸福。”
莫小橋嫣然一笑,拉著楚音塵的手,依舊緩緩而行。
音塵,幸好我愛上的是你,幸好你愛的人是我。
蒼茫人世,我們能相遇、相知、相愛、相守。得其有心人,白首不相離,是何其的幸運。
音塵,謝謝你,謝謝你來到我身邊,陪我一世。
我願意,願意牽著你的手,走過這一生。
皇宮幽深,靜虛宮點點燈綵光芒縈繞。
壽英站在不遠處,看著一直沉默不語的墨景鶴,心下著急,小心上前,低聲道:
“皇上,夜涼了,該回了。”
墨景鶴眉眼跳動,遲疑而緩慢的轉過身,看著亭內安靜放置的棋盤,倉惶一笑,又是一盤殘棋!
今夜過後,小橋與我,恐再無瓜葛了,你我之間終於只剩下君臣之禮朋友之宜了。
這樣也好,這樣也罷。
人之一生,只要一段刻骨銘心的情感便足夠了,多出來的一段,我也無力承擔了。
小橋,我只希望你能成爲我的親人,讓我守護這最後的一份情意。
遠處的燈綵,終於熄滅了,黑夜靜默了。
暮秋了,農夫們做完最後的工作,閒在家中,爲即將到來的隆冬做準備。
莫家小院裡,紫薇和木槿繁盛的樹婭開始凋零掉落,覆在褐色的泥土上,厚厚密密的一層。
院子裡乾淨整潔,井井有條,看得出,冰蕊是用心照料這個小小的院子。
自從冰蕊到了這個家,她便自覺的負責了家裡所有的雜事,儼然是這個家的管事人。年關將近,冰蕊尋思著也要添置一些年貨,看著天色還清明,便早早的出了門。
回到家,已是中午了,一進門,便看見楚音塵懶懶的倚在躺椅上,半瞇著眼,似乎在休憩,冰蕊看他一眼,不著聲的往廚房走去。
“冰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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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不丁的聽到楚音塵輕喚,冰蕊忍不住心驚了一下,緩緩的轉過頭,笑道:
“楚公子,有什麼吩咐?”
楚音塵睜開眼,盯著冰蕊忽而,忽而嘻嘻一笑:
“吩咐沒有,不過想問問你,你打算在這裡待到什麼時候?”
院子寂靜了,只餘一絲清風徐徐吹過,風裡有了涼意。
冰蕊和楚音塵兩兩對望,沉默不語。良久,冰蕊悲慼的垂下眸,柔聲低語:
“楚公子,除了這裡,冰蕊再無去處了。”
楚音塵嘴角噙著笑,卻看不到絲毫的笑意,冷冷笑道:
“哦,是這樣啊。那就好,我還以爲你看上我們家小橋了。”
“啊,怎麼會?”冰蕊慌張的擡起頭,臉頰飛紅一片,倉促的手足無措:“我沒有,……我不會的……”
“嗤!”楚音塵忍不住笑出聲,笑得放肆:“行了,冰蕊,我逗你的。我們家小橋,除了我,誰都帶不走的。”
冰蕊羞赧的笑笑,蹲了萬福,娉娉婷婷的轉身朝廚房走去。
身後,楚音塵慢慢斂了笑容,清冷的盯著冰蕊的身影,眼神狠厲,暗暗嘆了口氣。
“冰蕊,我以前一直覺得雖然你身在花樓,卻是個好姑娘。你可不要辜負我對你的敬重。”
冰蕊臉色大變,這句話是楚音塵用傳音入耳之法所說,那是上乘的內功心法。不由得大駭,難道說,他已經發現了什麼?還是故意投石問路?
倉惶的穩住身形勉強鎮定下來,若無其事的繼續向前。事到如今,不能再拖下去了。打定主意的冰蕊沉了眸,殺意漸濃。
傍晚,莫小橋下了朝,稍事休息後,冰蕊便招呼二人用餐。
楚音塵未等莫小橋,三兩步跨過去,迫不及待的夾了菜放在嘴裡,不住的讚道:
“嗯,冰蕊姑娘真是好手藝,一道如此簡單的菜餚都能做得如此美味!”
冰蕊羞了臉,柔聲道:
“楚公子過讚了,冰蕊只是盡力而已。”
“呵呵,好吃便是好吃,沒什麼謙虛的。”
楚音塵一雙眼緊緊的盯著冰蕊,掌心裡一根牛毛大小的銀針已經不著痕跡的試過了所有的菜餚,見無事,不慌不慢的將銀針收在袖子裡,這才放心的給小橋盛了飯菜,放在他面前,溫柔笑道:
“小橋,快,趁熱吃。”
莫小橋看著楚音塵的笑臉,心裡卻是說不出的難受。
我給你做飯的時候,怎麼沒見你這麼誇我?這個冰蕊做得飯菜有我做得好吃?兩人居然當著我的面眉來眼去調笑傳情,當我是什麼!
一邊想一邊狠狠的吃飯,一擡眼,又看見楚音塵和冰蕊相望而笑,頓時氣結。
楚音塵,你當我死人啊!
“咳咳咳,……”一個不留神,飯粒卡在喉嚨裡了,莫小橋咳得難受。
楚音塵慌了,趕緊過來,輕拍他的背脊,給他順氣
“莫大人是嗆到了,我去給他倒杯水!”
“不用了,這裡有湯,喝點湯就是了。”
說著,楚音塵盛了湯慢慢的喂莫小橋喝下,輕聲問道:
“怎麼樣,好些了嗎?”
莫小橋小臉漲的通紅,眼淚汪汪的點點頭,一看冰蕊還立在旁邊,心裡想了想,順勢倒在楚音塵懷裡,啞著嗓子道:
“音塵,我還是覺得不舒服。”
“哪裡不舒服?”楚音塵有些慌神,以爲小橋舊疾復發,嚇得一把搭上了他的手腕,莫小橋心中好笑,拉下他的手,兀自道:
“也沒什麼,就是覺得累了,想回屋休息。”
“那,先吃點東西吧,要不然,你半夜會餓的。”
莫小橋忽然眼神晶亮的看著楚音塵,略興奮道:
“要不,我們回屋吃吧。”
楚音塵先是一愣,繼而明瞭,這孩子是懶病犯了吧!看著莫小橋充滿期待的目光,楚音塵無語抽了兩下,只得應道:
“那好吧。”
轉過頭,衝冰蕊笑笑,歉意道:
“真是不好意思,冰蕊姑娘,勞煩你收拾一下了。”
“沒關係,既然莫大人不舒服,就好好休息吧。”
冰蕊得體的回答,然後看楚音塵一手攙著“柔弱”的莫小橋,一手端著飯菜進了裡屋。
莫小橋靠在楚音塵肩上,扭過頭,衝著冰蕊得意的笑笑,那笑容,似乎在宣告他的勝利。
冰蕊依舊微笑不語,心中卻是寒冷如霜。
楚音塵看得太緊了,一點機會都不留!不過,我不相信,你能時時刻刻守在他身邊!
寒夜裡,風吹動枝椏上的燈綵搖搖晃晃,光線或明或暗的在女子臉龐上流動,絕美的容顏陰森的彷彿夜叉修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