瞥見美國人一個個面露難色,夏樹悠然自得地品著香茗,這是當年新產的廬山雲霧茶,其名氣遠不及西湖龍井,但中國江浙一帶如今已淪爲日戰(zhàn)區(qū),市面流通的龍井新茶不論日商還是華商經銷,必有部分收益充爲日軍經費,至於日本駐愛爾蘭大使代表日本政府送來的極品龍井,夏樹命人公開拍賣,所獲款項皆作對華捐款。
上等的廬山雲霧,其茶湯清淡,宛若碧玉,味似龍井而更爲醇香,然而在座的美國人看來並不懂此道,他們喝茶的姿態(tài)雖然有模有樣,卻一個個喝得索然無味。
一陣沉默之後,普拉特說道:“陛下歷來厭恨日本,而對美國全無惡意。如今美國已與歐洲停戰(zhàn),柏林和約徹底消除了美國對歐洲國家的競爭威脅,反而是日本對中東和東非的威脅日益增加。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陛下斷無理由去幫助日本戰(zhàn)勝美國。”
既然對方有意給自己臉上貼金,夏樹也懶得跟他們討論利益與道義的問題,而他所列的謀略有沒有效,美國人會不會全盤採納,都不需要他事後操心。於是,他略作沉思狀,然後挑眉道:“今日所言,權當做一場兵棋推演,諸位恰在此旁觀,各不擔責,如何?”
普拉特和薩默羅爾皆點頭應允。
夏樹端著手裡的茶杯,輕啜一口,緩緩說道:“日本海軍自成立以來已有半個多世紀,早期孱弱不堪,後來隨著國力的發(fā)展、工業(yè)的進步取得長足進步,在清日、日俄兩場戰(zhàn)爭的刺激下進入了世紀初的飛躍期,並在10年代末躋身世界前三,現(xiàn)如今,其總體戰(zhàn)力稍遜美國海軍,但在太平洋戰(zhàn)場已佔先機,所以……美國海軍想要速勝難度極大。”
戰(zhàn)前的日本尚未從世界經濟危機的打擊中恢復過來,工業(yè)經濟的發(fā)展深受資源不足的制約,這一年多來雖然以驚人的擴張速度佔領了東南亞大部、南亞一部以及太平洋諸島,戰(zhàn)略資源的瓶頸問題並沒有立即疏通,受到戰(zhàn)火毀損的石油礦產開採、提煉設施需要大量資金和技術力量的投入才能逐步恢復生產,乍看起來美國的戰(zhàn)爭潛力仍要比日本強得多,可是《柏林停戰(zhàn)和約》猶如戴在美國人頭上的緊箍咒,讓他們無法跟日本人打消耗戰(zhàn)——和約規(guī)定美國海軍要在1935年底之前將百噸以上艦艇的總噸位削減至55萬噸,1936年底和1937年底分別削減10萬噸,最終控制在35萬噸以內,屆時美國海軍將從一支世界級的海上力量降格爲區(qū)域性力量,西方同盟國此舉既是要削弱美國在大西洋和南美地區(qū)的競爭力,又達到了在明面上照顧、安撫東方盟友之目的。
最初拉攏日本加入同盟國陣營時,德國政府承諾無論戰(zhàn)爭局勢如何發(fā)展,德國都不會單獨對敵媾和,然而在雙方簽署的軍事同盟協(xié)定中,這條承諾未被列入其中,後來西方同盟國與英國流亡政府商議停戰(zhàn)協(xié)定,邀請日本與英政府同步開展談判,結果日本人要求英聯(lián)邦正式承認日本對馬來亞、印度、澳大利亞、新西蘭的合法佔領,英聯(lián)邦堅持澳大利亞、新西蘭保留獨立國家身份,西方同盟國出於維護自身利益和保持白人優(yōu)等地位兩方面的考慮,不希望日本對澳新實行殖民統(tǒng)治,日本代表憤然退出談判,西方同盟國遂單獨與英聯(lián)邦簽署停戰(zhàn)協(xié)定,之後又因相似的分歧準備單獨與美國簽署停戰(zhàn)協(xié)定,引發(fā)日本政府極大的不滿,日本國內一片討伐之聲,而當《柏林停戰(zhàn)和約》正式對外公佈,日本輿論頓時調轉風口,軍方亦認爲這位他們開拓北美殖民領地、獨霸整個太平洋提供了絕佳的機會,雙方外交關係迅速轉暖。
以夏樹掌握的情報,美國海軍現(xiàn)役艦艇總噸位約爲100萬噸,如嚴格履行停戰(zhàn)和約,意味著他們要在接下來的幾個月裡退役近半數的艦艇,而由於訓練艦的數量受到和約限制,大部分退役艦艇都面臨著出售或報廢的命運,與其這樣白白浪費掉,不如跟野心勃勃的日本海軍來一場廝殺,以優(yōu)勝劣汰的方式淘汰掉那些性能相對落後、艦齡相對久遠的艦艇,熔鍊出一支規(guī)模稍小但足夠精銳的艦隊來。
夏樹輕啜清茶,不溫不火地建議說:“從戰(zhàn)略的角度來看,我認爲美國第一步應將大西洋艦隊主力盡速部署到西海岸去,如果可能的話,打日本遠征艦隊一個措手不及,讓他們放棄登陸美國西海岸這種不切實際的企圖,這樣一來,美國海軍可在太平洋轉守爲攻,擺脫本土受威脅的窘境。”
普特拉猶豫了一下,然後開口道:“事實上,就在停戰(zhàn)和約正式簽署的第二天,封鎖舊金山、洛杉磯、聖地亞哥海域的日本艦隊就已經後撤了。”
夏樹毫無意外之色,他眼簾微垂:“龐大的登陸艦隊遠道而來,恐怕不會這麼輕易地罷兵返航。不出意外的話,他們近期會與你們就停戰(zhàn)進行協(xié)商,但停戰(zhàn)的條件可能非常苛刻。若日方的停戰(zhàn)條件是你們無法接受的,猶豫拖延不如果斷交鋒,只有在戰(zhàn)場上把對手打趴下,談判桌前纔會有說話的底氣。”
在座的幾位沒有應聲,夏樹遂以較快的語速補充說:“個人意見,僅供參考。”
普拉特忙道:“陛下請接著往下說。”
“第二步,也是決定成敗的一步,搶在日本海軍重新做出戰(zhàn)略部署之前,以主力艦艇佯動誘敵,以航母編隊對夏威夷羣島發(fā)動突襲,重創(chuàng)駐紮此地的日軍陸基航空兵,再伺機之對付回援的日本主力艦隊,力爭在海戰(zhàn)中擊敗之。”當夏樹說到這裡,在座的美國人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這般襯托之下,夏樹所說的最後幾個字詞顯得擲地有聲。
有美英聯(lián)軍奇襲特塞爾島的經典戰(zhàn)例在前,襲擊夏威夷羣島的謀略其實算不上驚人,只是在日本海軍佔據太平洋諸島,將戰(zhàn)略控制範圍推展至美國西海岸的形勢下,以航母編隊實施長途奔襲非常冒險,能否重創(chuàng)日軍的陸基航空兵,取決於日軍在夏威夷羣島的軍事部署和警戒狀況,至於說擊敗回援的日本主力艦隊,可不是隨便說說這麼簡單。
普拉特沉吟道:“畢其功於一役,好處是有可能迅速扭轉太平洋戰(zhàn)場的戰(zhàn)略形勢,壞處是稍有閃失就可能蒙受巨大的損失,使得美國西海岸重新面臨日本海軍的威脅。”
夏樹並不接話,而是順勢擡眼看了看金,這個曾經的對手眼神裡雖有幾分茫然,表情卻很鎮(zhèn)定。
普特拉繼而感慨道:“可惜啊!我們缺乏一位像陛下這樣能夠以一己之力決定海戰(zhàn)勝負的艦隊指揮官。”
“是麼?”夏樹嗤笑道,“讓我指揮奧斯曼艦隊,保管在一場實力佔優(yōu)的海戰(zhàn)中輸給奧匈艦隊。”
普特拉啞然無語。
夏樹接著說道:“盡全力準備,存必勝之心,贏面應該不會比第一次特塞爾之戰(zhàn)低。”
“那麼陛下的第三步呢?”金突然開口問。
夏樹收起剛剛的笑容,一本正經地說道:“第三步,不惜一切代價奪回夏威夷羣島,以此爲前進基地,用好航母和潛艇這兩件戰(zhàn)略武器,反覆刺激和削弱你們的對手。”
普拉特不解:“航母的戰(zhàn)略意義毋庸置疑,但潛艇的作用……”
夏樹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故作神秘地說:“這個主意算是我今天贈予你們的一個禮物,它價值非凡,日後你們定會爲此感謝我……事實上,通過鑽研、模擬我們的海戰(zhàn)戰(zhàn)例,日本主力艦隊的戰(zhàn)術素養(yǎng)已經達到了較高的水平,但他們周邊沒有強敵,海軍建設也始終圍繞著艦隊決勝理念展開,所以輕艦艇注重偵察和雷擊,防空和反潛能力相對較弱。衆(zhòng)所周知,日本列島資源貧乏,但用於生產製造艦艇、飛機、火炮的工廠大多位於本土,這就意味著日本的軍工體系極其依賴於從中國、馬來亞、菲律賓、印度掠取的物資,而運輸這些物資的貨船極少獲得軍艦的保護,縱使日本海軍有意加強護航,也抽不出足夠的艦艇。”
話已說得如此直白,在座兩位美國海軍將官自是心領神會。
接著,夏樹以歷史戰(zhàn)例“借花獻佛”:“還有一記妙招,可以用來激怒日本海軍,讓他們失去應有的理智,保管有效,那就是在他們意想不到的時候轟炸東京!”
普拉特不禁嘆道:“人們都說霍亨索倫家族的天才人物長著一顆全世界最聰明的腦袋,我之前還將信將疑,今天是徹底信服了。”
夏樹不置可否,而是語氣深沉地說道:“諸位,我覺得有必要再次提醒你們,剛剛所講的這些只是兵棋推演,有可能跟實戰(zhàn)情形有一定的吻合度,也可能跟實際情況相差很遠,你們想要立於不敗之地,唯一的訣竅就是牢牢盯住對手的弱點,同時避免讓對手抓住你們的弱點。”
言罷,他再度將目光投向歐內斯特-約瑟夫-金,儘管自己在亞速爾戰(zhàn)役後期的幾場海戰(zhàn)中乾脆利落地擊敗了這位對手,過程卻不像結果看起來那樣輕鬆。當然了,除了金之外,美國海軍還有尼米茲、哈爾西、斯普魯恩斯、米切爾、金梅爾等多位優(yōu)秀指揮官,只不過在1935年,這些歷史上的牛人還沒有上升到獨當一面的高度,有的還是海軍上校,有的擔負了分隊指揮官的角色,但只要給他們恰當的機會,稍加時日必成大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