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其車塵馬足,高官厚祿,不如行扁舟,賞垂柳。
笑看人生,一世風流。
——《猶記斐然》
“你想要什麼?”孤薔坐在牀榻最裡側,警惕的盯著不遠處椅子上的男人,冷聲道。
迴應她的卻只是男人淺啄清茶,將茶杯擱置在桌子上的輕微聲響。
這裡是郊野之間的一處住宅,周圍除了樹林便是溪流,沒有一處人煙。屋內的擺置簡單卻十分講究,雕花屏風,鏤空薰爐,燃的是冷梅香,茶是平夷,桌椅被褥皆是上乘。
“你覺得呢?”男人的聲音很悠閒,很低很輕。孤薔卻有一種錯覺,他在刻意壓低聲音。
“看得出來,閣下的目的在我。從閣下的穿著打扮可以看出來,你不是爲了錢。可我並不記得可曾有什麼地方的罪過閣下。”她的聲音冷清鎮定,看不出一點恐懼。
“你很自信我的目的是你?”低沉的笑聲從面具下傳出。
“難道不是嗎?”只是她倒不知道還有人綁架了人,既不限制自由,甚至還好吃好喝的供養著的道理。
“嗯。我確實不是爲了錢。”他突然托腮看向窗外,沒頭腦的問了一句“你想出去逛逛嗎?難得你不睏倦。”
陽光懶洋洋的透過窗棱打在地面上,孤薔有些震驚的看向男人,很陌生的身影,卻給了她一種很熟悉的感覺。
他像一個人。
“別緊張,天黑以後出發,天亮我自然會送你回去。”他在她耳邊低吟,兩隻手將一樣東西貼在了她的臉上。
人皮面具。
“別企圖逃跑,我既然有能力帶你出來,自然有把握讓你回不去。”等到她心懷心思換上了一身男裝,漆黑的長髮高高豎起,卻發現他正倚著門框看向她。
“爲什麼!”
他轉身離開的腳步一頓,低沉的聲音悠悠傳來,重複她的問話“爲什麼……”,隨即大步離開。
這是孤薔第二次偷逃出宮,彼時她還是懵懂無知的少女,一心想目睹皇城之外的人間煙火;滿心歡喜之外救下了一個淺笑梨渦的男子;此時心境卻大不相同。
馬車在穩穩向前駛去,男子在閉眼淺眠,孤薔盯著他臉上的銀質面具,突然很想看看他面具之下的面孔,來一證她荒唐而大膽的猜測。
手剛剛伸出,車簾外卻傳出下人的聲音“爺,到了。”
所到之處一片繁華熱鬧。
皇帝早已下令封鎖祭司失蹤的消息,所以京城中人並沒有想到他們之中那名長相平凡無奇,卻有一雙異於常人的藍眸的“男人”會是北城等人苦苦尋找兩天無果的孤薔。
兩人尋了一處人少的河邊,河岸種著柳樹正好可以遮陰。
“方纔看到有人做一些奇怪的東西,像是糕點之類的,很多人買,味道很香。”孤薔撿起腳邊的石子,大力的扔出去,看石子在水面上激起層層波瀾。
一個漂亮的水漂。
“你吃那些東西?”他有些疑惑的問她。
“人生苦短,及時行樂。”她偏過頭看了他一眼“說了你也不理解。”
“你呆在這裡。”他的聲音聽不出波瀾,只是深深的看了一眼孤薔便轉身離開。
孤薔知道,周圍一定有監視她的人,所以她不打算自討苦吃。
眩暈感突然襲上心頭,腳步一陣踉蹌才強迫自己站穩腳步,找到一處乾淨的地方輕輕坐下,靠著一棵粗壯的樹,輕輕的閉上眼睛。
你覺得你殺的了我嗎?手下是她柔軟的脖頸,她卻直直的看向他的眼睛,笑的一臉輕鬆。
我沒興趣殺了一個我費力救回的人。
見死不救何嘗不是一種殺戮。
六道輪迴,功過相抵,善惡有報。虧欠的總要被還回來,受過的諸多苦難也總有一天會化爲福氣。
如果一定要有爲什麼,他記得在那個晴空萬里的夜晚,一身淡紫色長裙的女子輕輕的一個眼神望進他心裡,她說,去爭你想要的,去守護你珍視的。
別後悔,也別後退。
她是第一個給予了他全部的信任與支持的人。
北城負手站在耀華宮大殿中,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
力不從心。北城從沒有過如此強烈的感受。
而今天,那個叫做“孤薔”的女子讓他切切實實的感受到了。當他接到情報趕到郊野之間的那處私人住宅時,卻早已人去樓空。
那一刻,體內沉睡的暴力因子彷彿全部被喚醒,震怒之下的他直接將住宅夷爲平地。
竟然有“蓮門”抓不到的人,很好。
直到有下人慌忙進來稟報“回稟少主,姑娘……在殿外。”
北城原本握成拳的手越發用力,他搞不懂此刻心中的滋味,慶幸她平安無事,卻也憤怒有人神不知鬼不覺得將人帶走又送回來。
是在告訴他,他有多麼弱嗎?
孤薔邁入門檻便發覺屋子中氣氛的壓抑,愣愣的站在一臉陰鬱的男人面前,不知該說些什麼。
但她知道,他問的,她不能說。
“都下去。”他終於緩緩的掀開眼簾,殺氣盡褪,剩下一片的無可奈何。
直到屋子中只有他和她,他才終於緩緩起身,優雅而堅定地向她走來。他承認,他曾經一直在顧慮,顧慮他的過去,她的未來,道義與天下與她,他總是在權衡。可是今天,他不想顧慮了,因這種力不從心的恨與失而復得的喜,他看清了自己。
他想賭一把。
於是他終於站定在她的面前,霸道而固執的將她箍在懷中,力道之大彷彿要將她嵌入骨子裡。
孤薔,是你先招惹我的,既然你來了,就走不掉了。
“有人說,當男女脣齒相交時,若是彼此能夠聽到對方的心跳,那麼這兩個人就是相愛的,自此之後兩人互爲一體,再不相離。”他的聲音有些黯啞,眼底一片深沉,看的孤薔莫名一驚。
他說“認真聽。”
下一秒,孤薔倏地睜大眼睛。
眼前是男人放大的俊顏與輕顫的睫毛,炙熱的呼吸噴灑在她的臉上,脣瓣處是冰涼柔軟的觸感,他在吻她。
“待我平定天下無牽掛,許你花前月下話桑麻。”他將額頭抵上她的,溫熱的呼吸打在她的臉上“孤薔,我不會再弄丟你了。”
他從未給過她承諾,如今他說待我平定天下無牽掛,許你花前月下話桑麻。手腕上的跳脫忽然熱了起來,灼的孤薔皮膚生疼。
“好。”他要天下安康再無戰火,而她只是一個女子,沒有那麼大的心胸,她要的,只是一壺清茶,兩匹良馬,笑看人生,一世風流罷了。
但她願意等。
孤薔很善於掩飾,可她卻不敢直視那一雙深潭般深沉、探究的眼睛。
“他帶著面具,我根本不知道他是誰。”小心的瞄了一眼坐在身側的男人,他雖然只是懶懶的窩在軟椅中,但身上卻散發著一股凌厲的氣息,手心中沁出了一層薄汗。
“這樣啊……”若有若無的應了一聲,指尖開始一下一下的叩擊桌面“你緊張什麼?”
非但沒有爲難她,更沒有任何條件,完好無損的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將她送入神宮……究竟是誰?
其實這些都不重要的,重要的是,她絕對知道那認識誰。
卻不說。
“我當然是緊張某人說話不算數啊……”孤薔笑的無賴,用手支著頭側過頭看他。
北城呼吸一滯,面前的女子面若桃花,笑起來時一雙眼睛彎出一個惑人的彎度,嘴角輕輕揚起,眉梢處的藍痣更爲她平添了一絲嫵媚妖嬈。
嘴角勾起一抹輕柔的弧度,北城只覺得原本有些燥熱的空氣都隨著她的笑清爽起來,胸腔被滿滿的溫暖充盈。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不過如此。
他知道她在掩飾在逃避,但是罷了,如今她平安回來,便是再好不過。
孤薔平安回宮的消息令公中所有的人都鬆了一口氣,皇帝大喜,親臨神宮探望,同時宣佈
將及竿大禮延遲兩日舉行,宮中一時間開始緊鑼密鼓的準備起來。
內務府、製衣局爲孤薔準備的是一件絳紫色寬袖雲錦宮裝,金色絲線繡衣鳳鳴九天祥雲栩栩如生,十二名繡工不分晝夜將絲線一針一針的繡在衣袍上,祥雲與鳳凰一共十三種顏色,每種顏色之間的差別微乎其微,若是一根線用錯了顏色,都會導致整件衣袍前功盡棄。
根據宮規,宦臣是不被允許進入神宮的,一行侍監只能站在殿門外等候,直到硃紅色的大門“吱呀”一聲緩緩打開,領頭的侍監立馬換上一臉奉承的笑容,衝著暖陽、綠浮恭敬地行了一禮“姑姑,雜家奉製衣局的命令將裁製好的宮裝送到神宮,勞煩姑姑接收,雜家也好回去覆命。”
“有勞公公了。這是我家大人的一點心意,公公拿回去和手下人喝點茶酒。”將一小袋金瓜子用手帕託著交給那名侍監。
那侍監弓著腰碎步上前接過帕子上的袋子,笑眉笑眼道“還望姑姑替雜家謝過大人。若是宮裝有任何不妥,大人直接派人送回製衣局便可。製衣局還有很多事情要忙,雜家便先退下了。”便率著一小隊人匆匆離開。
將鳳鳴九天的宮裝在孤薔面前展開,暖陽笑的開心,與剛纔的疏離冷淡判若兩人。將宮裝在孤薔身上比了比,嘖嘖稱道“這一件比起上一次皇帝壽宴時製衣局給小姐送來的宮裝還要漂亮呢,小姐要是穿上了一定會豔壓羣芳。”
孤薔卻挑了挑眉,撿起托盤中的玉帶細細端詳“‘豔壓羣芳’?我又不是陛下的妃嬪,可不去湊這熱鬧。再者陛下之所以命人裁製這麼華麗的朝服,安撫我的心情是小,向各國使臣展示國力以及陛下有多麼禮賢下士纔是大。”淡紫色的腰帶繞在她的手指上,如同瓷器般的手指在陽光下鍍上了一層熒光,與淡紫色的腰帶映襯著格外驚豔。
絳紫色是皇室用色,若是在平時,這種顏色是不會被用在除了皇帝以及皇子的衣裝以外的布料上的。
“當真是伴君如伴虎,我就想不到只是一件宮裝裡就藏著這麼大的學問。”綠浮將宮裝小心的疊在托盤上,端著托盤便向內室走去。
“所以才說,這宮裡的人若是想要活下去就要步步爲營,若是想要向上爬,不僅要心狠手辣,更要足智多謀才行。”聲音一頓,忽然想到男人低沉的聲音在自己耳邊說“待我平定天下無牽掛,許你花前月下話桑麻”,嘴角不經意的笑的溫柔。
“屬下參見少主。”暖陽雙手衝著孤薔背後作揖,隨後在男人的眼神示意下屋子。
孤薔一愣,轉身向門口看去,就看到了一身絳紫色長袍的男人逆著光站在門口,身形頎長,風姿綽約,心跳沒由來的沉重許多,她剛剛想到他,他就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真好。
他一直盯著她,片刻,終於邁開腿走了進來。隨著他的靠近,周圍空氣中的氣壓驟然降低,直到他整個人都擋在孤薔面前,一雙深潭般深邃的眸子危險地微瞇著,身上散發的寒氣幾乎要把人凍僵,薄脣輕啓,緩慢的吐出一句話“在說什麼?”
聲音剎那間柔軟下來。
“傳授她們在這後宮的生存之道,你把得力助手都交給我了,我當然要好好保護她們啊。”笑呵呵的後退一步,在男人不解的目光中張開雙臂,“抱。”
略帶撒嬌的聲音輕輕柔柔的飄進耳朵,一身青色窄袖長裙的小女子笑的無辜,“哄——”的一聲,熱血直襲大腦,北城對於她的要求根本沒有抵抗力,只能無奈的輕笑,闊步上前將女子緊緊攬入懷中。
“胡鬧。”一點身爲女子的自知都沒有,不管身份地點的撒嬌,被人聽去可怎麼是好?這樣沒有分寸的還給他的屬下傳授生存之道?
而孤薔只是在他的懷中“嘿嘿”笑的狡黠,用力的嗅著他身上淡淡的竹香混合著茶香,鼻尖在他的胸口蹭來蹭去,撩撥的北城心口酥酥癢癢的。
氣急敗壞的將孤薔脫離懷抱“屬狗的?”
笑話,他竟然被一個女子撩撥的手無足措,說出去多叫人笑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