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什麼時候發(fā)現(xiàn)了,她是假的。也許從一開始便是懷疑的,她的突然失蹤,心上人的突然轉(zhuǎn)變。
他似乎一直堅信著,她不會離開自己,而他喜歡的那個人永遠(yuǎn)也不會愛上自己。
所以迷惑了,因爲(wèi)那一句你連命都不要的衝進(jìn)去救我,我還有什麼求的呢?他一生自負(fù),揣度人心,權(quán)謀利弊,唯獨沒有讀懂她。
不過他想,這樣也挺好,至少,他的餘生不會再孤單。
那一天他喝得酩酊大醉,是因爲(wèi)自此之後這個世界上再不會有他能夠稱之爲(wèi)“兄弟”的存在。
自此之後,他便不會再有心腹大患,也徹底成了孤家寡人。
其實仔細(xì)想想,他從未做過對不起他分毫的事情,所以,他到底軟了心腸,留他性命,許他自由。
他到最後都沒敢告訴她這件事,只怕這一切都是鏡花水月,夢醒了,她便跟他去了。所以一整晚,他帶著她深陷情慾的漩渦,不給她和自己清醒的機(jī)會,他一遍遍的要她說愛他,似乎這樣便能讓她徹徹底底的只愛他一個人。
只是第二天,當(dāng)他最終還是決定將他的事情告訴她,卻不想,她的臉上,除了一瞬間的錯愕以及接下來的惋惜之外,沒有多一份的情緒。
彷彿,他於她而言從來都不是重要的人。
有些現(xiàn)象忽然便能解釋的通了,她身上的味道,不是水仙而是金桂,她有時會淺啄一兩口清酒,她不經(jīng)意間習(xí)慣性的小動作……只是他不敢想象,她是如何完完全全的變成另外一個人站在自己面前的,不是貼了人皮面具,甚至連身高體型都改變了。
也許他從來都不懂她,初始時只覺得她長得美,人也乖順,很配合他,從不抱怨更不招惹麻煩,所以理所當(dāng)然的成了待在他身邊最久的女人。她就像是空氣,陪伴他最久,無聲無息的成爲(wèi)他生活的一部分,但他卻從未細(xì)心留意過。
他更不知,爲(wèi)何自己在發(fā)現(xiàn)這從頭至尾都是一場騙局的時候,他的心中竟沒有太多的憤怒,更多地是困惑。沒有找她質(zhì)問,他相信,有一天她會主動告訴自己一切的。
房間被燭光照的通亮,也照得她的臉分外柔和。她換上了最漂亮的衣服,坐在鏡子前,看見他走了過來,微微一笑,眉眼精緻。
他將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微微彎腰,將下顎抵著她的發(fā)頂,聲音懶懶的笑,“晚上怎的還穿得這麼隆重?”
她回以一笑,垂眸在桌子上擺著的幾支髮簪中細(xì)細(xì)挑選,青蔥般的手指勾起一個蘭花指便拿起一隻金簪,燭光下,華貴的金與純潔的白,震撼了他的眼。
她的聲音中分明有依賴,“陛下幫臣妾戴上好不好?”
他點了點頭,接過她手中的金簪,另一隻手輕輕撫過她的秀髮,看著金簪漸漸沒入發(fā)間,只剩尾端精緻的雕花。
她細(xì)細(xì)描眉,白皙臉頰,櫻桃小口,含情杏目,柳葉彎眉。
她透著銅鏡含笑問他:“好看嗎?”
“好看。”他不假思索的回答。
“焱
哥。”她轉(zhuǎn)過身,雙手環(huán)住他的腰間,將頭靠上他,細(xì)細(xì)聞著他身上令她癡迷的味道,“我希望焱哥好好地。再也不用每天勾心鬥角的活著,再也不用猜測懷疑,揣度人心,我希望焱哥每晚都能睡得安穩(wěn)。從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在感嘆這世間怎會有這樣的人,明明生在帝王家,卻可以那麼溫柔,看待所有人的眼光都是平等的……無論你做過什麼樣的事情,我都可以理解,所以不要再有負(fù)罪感了。”
他低下頭,卻看不見她的臉,只能感覺到她抱著自己的雙臂是多麼的用力。
“我知道了。”
他知道,就是今天,她打算對他坦白了。
“焱哥,你喜歡過玄魚嗎?”聲音輕輕的。
他一怔,沒有回答,只是將手搭上她的肩,拇指細(xì)細(xì)摩擦著面料。
“可是玄魚好愛你的。”她輕輕的笑了起來,“所以我相信,如果有下輩子,玄魚還是會愛上你的。”
心中有種異樣的感覺,她的聲音是那樣的悲傷,就像蠟燭上流下來的燭淚,滴滴點點的滴在他的心上,燒的生疼。
懷中的女子的手從腰間輕輕滑落,垂在身體兩側(cè)晃了晃,他心中一驚,急忙將她推離,卻見她彷彿睡著了一般,眼睛輕輕地合上,只是感覺不到呼吸。
“玄魚……玄魚!”他用力的晃了晃面前的女子,然而她卻沒有給他一點回應(yīng),他慌忙的攔腰抱起她,將她放在牀上,看著她熟睡的模樣,片刻才顫抖著伸出手,探到她的鼻翼下……
沒有一絲氣息。
那個上一秒還對他溫柔微笑,問他好不好看的女子,在下一秒便再也不會醒過來了。
他定定地站在牀邊,俯視著她,卻見她彷彿蒸發(fā)了一般,身體在他的眼前逐漸變淡,散發(fā)出一股令人作嘔的味道。他驚得倒退兩步,看著她的身體一點點消失,最終衣服中只剩一具白骨。
他終於想起了她可能甘願變成另一個人的原因:
如果你是她就好了……那是他對她說的。
有什麼東西滑落進(jìn)脣間,又鹹又苦的,用指尖輕輕抹掉,都快忘了自己有多久沒流過淚了。扶著牀榻輕輕坐在地上,忽然想笑,薄脣輕啓,無聲笑起來。兩隻手捂住臉,整個人蜷縮成一團(tuán),笑著笑著便再也笑不出來了。
他在今天,同時失去了三個他最重要的人,花謝明年還會開,太陽落下明天還會升起,但是他失去的,再也找不回來了。
一朝登基,六親情絕。皇者寡也,帝者孤也。
愛人,兄弟,他都失去了。
他如今,真的是孤家寡人了。
一夜無眠,他靜靜地坐了一夜,自己短暫的一生就像回放一樣在眼前閃現(xiàn),他想起他的弟弟對他說,以後有我保護(hù)你;他想起他那般喜歡的人對他說,自此以後,你說的我都信;他想起玄魚對他說,如果有下輩子,我還是會愛上你的;他想起婧兒對他說,殿下,婧兒不是要害你的;他想起母后說,是母后害了皇兒……
害?其實沒有人害過他
,他到今天這步田地,都是他自己的果。
門外響起尚且的聲音,陛下,該上朝了。
“尚且。”
尚且進(jìn)到屋子,看到牀榻上的“人”的時候恐慌的張大嘴巴,北少焱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扶著牀榻站起身,腿有些不聽使喚。
“陛下……這這這……”
“今天早朝取消,你找?guī)讉€可信的人,今晚將皇后埋到東宮桂樹下。對外只說娘娘舊疾突發(fā),同時命人封鎖消息,不許任何人探視。”
推開房門,耀眼的陽光刺的他眼睛生疼,空氣中不知爲(wèi)何竟隱隱飄著一股他熟悉的味道。
水仙花。
或許,是金桂。
他想起她向他介紹自己:怪水出焉,而東流注於憲翼之水,其中多玄魚,其狀如龜而鳥首虺尾,其名曰旋龜,其音如判木,佩之不聾,可以爲(wèi)底——奴家名喚玄魚。
他笑著飲酒,一個名字而已,好有出處,以在下之見與其叫玄魚,不如直接叫旋龜。
那時她與他之間隔著一架古琴,她但笑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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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jīng),她那麼分明的聽見他說,你從來都在我心上。
後來,他連一個眼神都不屑給她。
所以她都懂得。
他說,如果你是她就好了。
所以她願意的。
從愛上他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經(jīng)變成了一葉行駛在海面上的小舟,在暴風(fēng)雨中掙扎。
令她堅持到最後的,是在風(fēng)雨停歇過後,悄然照射在海面的第一縷月光。
那一抹白月光,是他眼中含著醉意,迷離的溫柔。
“襄逸,你愛過一個人嗎?”她垂眸,輕輕地問身邊的侍衛(wèi)。
“我愛過。愛一個人,是一件很辛苦,也很痛苦的事情,但是人在世上之所以一定要愛一場,是因爲(wèi)如果你沒有經(jīng)歷過愛,是不會知道原來這世間,真的有一件事情可以令一個人幸福到死去的。”
“我愛過,所以在這以後,不會再愛了。”
愛情有多美就有多糟糕,它沒來的時候我們以爲(wèi)自己跟他們不一樣,其實寂寞的時候,大家都一樣。
“我所有的堅持,所有的幻想,都留在了他的身上……所以再也給不了任何人了。”
她終於不可抑制的哭了起來,沒有一絲聲音,安靜的任憑淚水淌滿臉頰。“襄逸,如果可以,我希望我一輩子都不要有這種體會,真的,好難過的……”
他從未見過這樣的她,絕望的彷彿下一秒便會死去的女子。伸出手,輕輕的將她的頭靠上她的肩膀,輕輕地告訴她,“我知道的,知道的。”
不過是愛上一個人,誰沒有過呢?只是不說罷了。
窗外下著雨,你在看著雨,而我在看你。
傳說西域有一種藥,名爲(wèi)“換骨”。
這世上還有一種藥,名爲(wèi)愛情的毒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