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名主刀醫生前腳踏出手術室，便被焦急等待的親屬們圍在了一起。
“阿城，你爺爺的手術……”宋夫人話說到一半，卻問不出口了。
兩名醫生對視了一眼，其中一名醫生便擡步離開，剩下的另一名醫生點點頭，將臉上的口罩摘下，露出那張英俊而憔悴的臉。
他的額頭上布著細密的汗，嘴脣因爲長時間高度緊張而近乎無色，就連眼角間都能看出疲憊，他衝著父母露出輕鬆的笑容，“沒事了，手術很成功，不用擔心了。”
沒事了。
在這個時刻，這簡簡單單的三個字，卻像是拯救了所有人一樣的神聖。
顧夫人終於抑制不住的留下了淚水，抱著宋北城泣不成聲；而宋曉夢向後退了兩步，在感受到丈夫的支撐以後，也終於回身抱住丈夫，放肆的哭出聲來。
這兩個堅強的女人，在這幾天漫長而沒有光的日子裡表現出了比男人還要勇敢和有擔當。而這抑制許久終於落下來的淚水，像是感激，像是輕鬆，更像是宣泄。
爲這幾日的漫長等待，爲這幾日的隱忍不言，爲這幾日的默默祈求……
母親抓著他的力量很大，甚至恨不得掐到他的皮膚中，宋北城閉上眼，輕輕地拍著母親的後背，低聲的在她耳邊安穩，“沒事了，已經沒事了。”
從手術室中出來的護士看見宋北城被一羣人圍在中間，連忙上前分開他們，“不好意思，醫生需要先回去換衣服休息，各位家屬請耐心等待。”
宋北城只能回以父母一抹笑容，“我先回去換衣服，之後過來。”
周雲曦卻一直看著男人有些憔悴和孤寂的背影，心臟忽然就好像被人揪成了一團。不知道爲什麼，她只覺得這些狂喜與放鬆同那個男人似乎依舊很遙遠，他好像，依舊在壓抑著些什麼。
可是到底是什麼呢？她又說不出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那個總是靦腆的愛笑的小男孩，變得不笑了。
她逐一的觀察每一個人，發現他們無一不沉浸在手術成功的歡喜之中，然而除了她之外，似乎沒有注意到這一點。
她只覺得難過和不公平，終於大聲的打斷他們的氣氛，“我去找阿城！”
宋北城在慢慢地往辦公室走去，忽然聽見後面傳來一陣焦急的腳步聲。眉頭微微皺起，下意識的想要轉身提醒那人這裡是醫院，不要跑動。
可他的身體只轉到了一半，只看見了一張帶著口罩的臉和紅色的上衣，整個人便被人緊緊地抱住了。她緊緊地抱住他的後背，力量很大，彷彿要把他捏碎融進骨子裡一樣。
“小城，已經沒事了，沒事了……”她的聲音很顫抖，淚水一瞬間便落了下來。
而就是這一句“沒事了”，令宋北城整個人徹底僵掉，心中一直忽視的情感，忽然就決堤般洶涌而來。
“沒事了……爺爺已經沒事了，所以……所以小城，你不用緊張了，可以放鬆下來了。”周雲曦小聲的哭起來，無比的委
屈。
是啊，原來是沒有人對他說過這一句話，從頭至尾，都是他在安慰別人，沒事的，不要擔心，沒事了，放心吧……卻從沒有人安慰過他，給過他鼓勵。就連她都在逼迫他，問他“能不能”，問他“爲什麼”……
他讓所有人放鬆下來，卻沒有人給他鬆口氣的機會。
宋北城明明是看著前方的，但是視線卻是模糊的，喉嚨很痠痛，眼睛很脹……他輕輕的擡起手，拿開周雲曦的手，轉過身來，終於慢慢的彎下腰，放任自己將頭靠在她的肩上。
“已經……沒事了？”他的聲音很輕，近乎於呢喃的疑問句。
“是啊，已經沒事了。爺爺的手術很成功，這都是小城的功勞，我們都因爲小城，感到很快樂……”
他們怎麼能忘記呢？這個敏感而內斂的男人啊，曾經就這樣把自己逼瘋過。
怪不得別人，他太好了，太過溫柔，溫柔到連她都快忘了這件事。
“我……成功了？”他伸出手，慢慢的回抱住她，不知怎的，眼淚就那樣不爭氣的流了下來。
他怎麼會哭呢？哭的，是他嗎？
周雲曦用力的點頭，生怕他感受不到一樣，“對啊！你成功了！小城好厲害……沒有人受傷，謝謝你，小城。”
謝謝你。
宋北城聽見她這樣說，終於輕輕地露出一抹笑來，那是一抹真正的，沒有任何掩飾和勉強的，真正舒心的笑容。
他忽然就輕鬆了，這幾日來壓抑著的所有難過的情緒，就在這一瞬間，柳暗後花明，雲開見月明。
“謝謝你，雲曦。”他輕聲呢喃著，手臂垂下，整個人便軟軟的向前傾倒下。
“小城！小城！”周雲曦慌了，再用力也支撐不住他，只能緊緊地抱著他坐在地上，“醫生！醫生，這裡有人暈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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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朦朧之間只感覺自己處於一片混沌之中，四肢沒有知覺，他看不清周圍的任何事物，用力伸出手，卻接觸不到一絲事物。
只能隱約聽見昏暗中有人在說話，於是他順著感覺，慢慢的向那處方向移動。
有水聲，有光，不似這裡這般冰冷，從那個方向他能夠感受到溫度。
“真不知道爲什麼要給自己那麼大的壓力，到底倒下了吧？就說現在的年輕人啊，仗著自己年輕，玩命的榨取自己的精力。”趙醫生一邊獨自嘀咕著，一邊檢查宋北城的點滴，替他調成更舒服的速度，又伸出手探了探他額頭的溫度，點點頭。
“嗯，還不錯，燒退的倒是挺快的。要我說啊，你不是不知道打點滴什麼滋味嗎？給別人紮起來倒是痛快，跟在娃娃機裡抓娃娃一樣。還不如讓你在燒幾天，扔給你三天的點滴，自己扎。”
而其餘的人就只能站在一邊，看著趙醫生旁若無人的腹黑呢喃，愣是不知道能說些什麼。
周世良忍不住在心
中誹謗，這醫院的醫生都是這個樣子嗎？人前露出的笑容都能燦爛死個人，一轉身就說這麼惡毒的話？
趙醫生似乎這才意識到病房中還有其他人存在，一轉身，臉上便是那標誌性的淡淡笑容，“好了，他應該一會就能醒了，家屬們不要介意啊，我扎點滴的技術一向不行的，體諒啊……”
他向前走了幾步，忽然停下腳步，卻並沒有轉身，只是冷冷的對著病房中的其他人說：“我拜託你們也對他好一點吧？他壓力這麼大，燒的這麼厲害你們都沒有察覺嗎？我看你們裡面也沒有小孩子了，就不能多讓病號輕鬆一些嗎？還真把他當成鐵打的沒有情緒的救人機器了？”
“你們不用擔心患者會感染，他手術中並沒有在，一直待在隔壁看著手術的情況。所以我才說，病人家屬什麼的，真是這個世界上最噁心人的存在。”
關門時發出一聲巨大的聲響，引得周伯父很不高興的哼了兩聲，“什麼醫生啊，服務態度這麼差，一點不像阿城……真應該投訴他。”
話雖這麼說，他卻沒有任何動作，而其他人也沒有說一句話。
趙醫生說的沒有錯，他們這些本應該和他最近的人，真是太差勁了。
“你們不用這樣的，我覺得小城也不希望看到你們這樣的。他不是一直都是這樣嗎？濫好人，溫柔到無可救藥，畢竟我們是這個世界上……唯一不會背叛他的人了。”
而宋北城意識中依舊在向那一處溫暖的地方跑去，終於，黑暗漸漸褪去，視野逐漸變得開闊，光線是那樣明亮，伴著一抹漂亮的背影。
“雲……曦。”他輕輕地喚出她的名。
她迅速的轉身，沒有一絲僞裝的乾淨的臉頰出現在他的面前，他看見了她的笑容，以及眼中閃爍的淚光。
“我在的，我就在這，不會丟下你的。”
有多久，沒有這麼放鬆過了？他都記不得了。
這種身體完全放鬆下墜在牀墊上，腦海中一片空白，無需思考也無需掩飾的感覺，真是久違的輕鬆。
他躺在牀上，聽著周世良與鄭邵城的下流、玩笑話，夾雜著母親溫柔的問話，看見父親關切的目光，身邊的周雲曦輕輕彎下腰替他繫上襯衫領口鬆開的扣子，有些責怪的語氣，“真是，難怪會感冒……”，以及不遠處周世涵接聽電話中處理公務。
很嘈雜，很奇怪，但是，不賴。
第二天，當他神清氣爽的來到辦公室時，對上趙醫生笑的曖昧不明的目光，只覺得汗毛倒豎，滿滿的陰謀味道。
“你幹嘛？”
“你不感謝我啊？我可是你的神助攻……”趙醫生衝他擠眉弄眼的笑，“要是沒我添油加醋的敲打他們，你家人會突然對你這麼好？”
難怪……他就知道那些遲鈍的人才不會突然開竅發現他的好來，而且那種愧疚感就只持續了一個晚上，今天早上，不還是催著他來醫院，還說什麼“你爺爺的主治醫生還是要是你我們才安心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