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聽見有人輕聲喚她,薔兒,薔兒。
一聲聲,透著哀嘆,透著惱火,從遙遠的天邊傳入她的耳中。
她很想睡,可是那聲音又擾的她不得不緩慢的睜開雙眼,究竟是誰?
霧氣繚繞,一切事物都藏匿於輕煙之中。空氣中浮動著異香,能夠聽見有節奏的水滴利落的聲音,遠處飛過兩隻仙鶴,從她面前掠過……
緩緩起身,她這才發現自己身處於浩瀚無邊的水面上,身下是一隻木舟,她身上的衣服不知被誰換成了一身白衣,質感柔軟的錦緞,最外面披著一層輕紗。
除她之外這裡沒有一個人,整個世界都處於一片沉靜,只有偶爾水滴滴落於水面上發出的清脆聲響打破那一瞬間的寧靜。
水滴?她忽然驚訝的看向周圍,這裡不是海綿嗎?那是在哪裡滴落的水滴?還有這裡是哪裡?她不是已經死了嗎?
衣服上粘著一隻仙鶴的羽毛,她想要撿起,清風拂過卻將它帶到水面上。隨後,在她震驚的目光中,緩緩沉入水中。
“弱水之中,鴻毛不能浮也。”那道遙遠而虛無的聲音再次緩緩響起,就像用古琴彈奏出的高山流水的前奏,帶著寧靜,令人心安的力量。
“你是誰?”她開口,同時環視四周尋找聲音的來源。
那聲音沒有回答她,周圍再次陷入一片沉寂。
煙霧逐漸開始散去,周圍一片明亮,她卻看不到太陽。水面忽然起了波動,她轉頭望去,卻見原本平靜的水面下的忽然騰空而起一條通體金黃的——龍。她從未見過這般威嚴優美的生物,就像是龍袍上的繡龍活了一般,他騰起的瞬間帶起一股巨大的水柱,水柱落下,驚起層層水波,推著木舟向遠處飄去。
他在她的仰視中在空中環遊了一週,隨即慢慢的變化成人的模樣:墨色的發垂直膝蓋;一身白衣,露出金色的雙足;黝黑的雙眸,噙著笑容的脣……那是天白。
她突然想起曾經在書中看過:龍分四種,守天宮殿持令不落者爲金色天龍;興雲治雨益人間者爲銀色神龍;決江開瀆者爲銅色地龍;守輪王大福人藏者爲鐵色伏臧龍。
他如同走下臺階一般緩緩從空中站上木舟,曲腿坐在她的身邊,就像很久很久以前一樣,手指從她的墨發間穿梭而下。帶著一絲責備的口吻,“我不是說了,平安的等我回去嗎?怎的這般不小心?”
她抱住膝蓋,不敢看他的眼,輕聲卻堅定地回答他:“我沒辦法,我要救他的。”
他若有若無的嘆了一口氣:“我曾經想要看一看人究竟是多愚蠢,偷偷地溜下凡去,卻遇到了滿心抱負,渴望一展宏圖的落魄王孫,他眼中我所不瞭解的炙熱愉悅了我,我想要看看,他到底想要做什麼,他又能做到什麼?於是我同他立下百年之約,助他開國興邦。我沉寂千年,百年於我而言只是一瞬,我只是希望他能爲我的生活帶來一絲樂趣。可是那裡的生活與這裡一樣都是枯燥的,我漸漸的煩躁,與我立
誓之人已逝,我已沒有留下來的必要。於是出現了水仙。她亦是我無意間劃破手指而賦予了生命的妖,她本可修行爲仙,但她卻動了情,放棄修爲變化成人;於她,我是愧疚的,她是因我而逝,我卻無動於衷。”
他陷入遙遠的回憶,孤薔靜靜地看著他,看著他流露出那種他從來也讀不懂的悲傷地表情。
“你受到懲罰了嗎?”她輕輕的開口問他。
他搖了搖頭,“這是我必須要經歷的劫難,好在是過去了。”
“我這是……”如果是在這裡見到他,只能說明她已經不在人世了吧。
“你後悔嗎?”他低低的笑了笑,人即使是在她面前,聲音也是縹緲的。
她有一瞬間的猶豫,爲什麼呢?捨不得。那個天白口中“枯燥”的世界,她卻捨不得。
她輕輕地回答:“怎麼會呢?”
她雖不捨,卻絕對不會後悔。
天白微怔,隨後笑的溫柔。那個曾幾何時還只會在他膝上撒嬌的女孩子,不覺間已經長大了啊,真的如他所說一般,變得勇敢,堅強,可以獨自的去面對一切風雨。
怎麼會呢。她竟回答的如此堅定不移。
“孤薔。”他開口,認真的吐出她的名。
她疑惑的轉過頭,天白伸出兩隻手固定住她的頭,垂首,在她的額上落下虔誠而溫柔的一吻。
“作爲交換,吾賜予你重生,你將擁有十年壽命。此世了斷,你將一世世的與他相逢,他不認得你,而你,亦不會記得他。天命說你們不能在一起,那又如何?只要你願意,天命算的了什麼,我偏是要逆天而行。”
孤薔張開嘴,想要說些什麼,身體卻逐漸變得虛無,她震驚的看向天白,男人卻對她笑的一臉溫柔。在閉上眼的前一秒,她看見他微微擡手,一滴深邃的藍從他指尖滴落。
她笑著落下淚來。
“用你的百年修爲救她,她卻不會再記得你,值得嗎?”一頭銀髮的男子站在弱水岸邊,伸出手輕輕撫摸著仙鶴的脖頸,另一隻手揮了揮拂塵。
天白輕挑眉梢看向他,弱水之中,鴻毛不能浮,仙人亦然。
“沒有值不值得,只有願不願意。況且——”他優雅的伸出手,觸上水面,載伸出時指尖夾著方纔墜入水中的羽毛,帶起一層漣漪。
“百年時間於我而言,只是一瞬罷了。”
“只是你賜予了她十世的劫難,而且當她再次肉身銷燬之時,便只能永遠留在這裡成爲一隻神鳥了。我究竟該說你是慈悲還是殘忍?”
他平躺在木舟上,微微擡手,指尖的鴻毛再次落入水中。
芍藥,芍藥,別名將離,他說得對,她明白的。
可是,如果可以的話,她不要將離,她希望他喚她,
溫儀。
“吶,北城,你相信這個世界有神仙嗎?”
“由不得我不信,你身邊不就有一位?”
“
那你相信前世今生嗎?”
“不信。”
“我信啊,而且你不信也沒有關係,每一生我都會找到你,你是甩不掉我的!”
第一世,他是一顆石子,不知是否是偶然,她出現在他面前,她輕輕的誇讚:“好漂亮的石頭!”,她將他帶在身邊,打磨成一面護心鏡,他知她是一個惡人,無數的人想要取她的性命,他爲她擋過刀劍,他照映過她姣好的容貌,他聽見她說,她累了,一應厭煩了。而他,被她緊緊地握在手中,石沉大海,在不得重見天日。
第二世,她是侍女,而他是少爺。他喜歡她,卻不是僅僅喜歡她,他有許多房妾室,卻不知是何原因一直未給她名分。她心寒之極選擇自盡,卻從不知他的用情至深,他孤苦一生,再不能愛上任何人。
第三世,她是高陽公主,而他是房遺愛。他在臨死前問她最後一句話,高陽,你我相伴這麼多年,你實話告訴我,可曾有一刻愛過我?她看著他,輕輕彎出一抹笑,水蔥般的手覆上他的臉,愛與不愛,有什麼分別呢?終究是我對不住你。
第四世,她是一隻受傷的貓,被他救下留在身邊,他不幸身染時疾悽慘死去,他在氣息遊離之際摸著她的頭對她說,你走吧,我要死了,不能在照顧你了,而她最終選擇一直守護在他的身邊,最終餓死。
第五世,他是一名琴師,而她是當朝貴妃。他愛慘了她卻不能言,只換得了她最終含淚的一句“琴師哥哥。”
第六世,她是薛寶釵,而他是賈寶玉。他或許是愛她的,但卻不是最愛她的;她如願嫁給了他,卻最後都沒能得到幸福。
第七世,他爲了救她死在槍口下。
第八世,第九世……
第十世。
他因一場失敗的賭約出現在她身邊,打量著她的目光不帶一點輕浮,她微微側頭掃了他一眼,只覺得衣冠楚楚,風華綽約。
他對著酒保沉聲說:“Waiter,來一杯whisky,給這位小姐。”
她知道他與尋常搭訕的男子並不兩樣,內心卻依舊對他存了一份的好感,只因爲他身上沒有一絲酒氣,相反是一股很乾淨的清香。
她知道,她和自己是不一樣的。於是她再次轉過頭望向他。
“我在等人。”
拒絕的意思在明確不過,我在等人,我對你沒興趣。
他卻並沒有因爲她的拒絕的表現出不悅或者尷尬,只是淡淡一笑,從褲兜中抽出錢夾,取出一張鈔票放在吧檯上。
“抱歉,是我失禮了,這杯我請你。”衝她禮貌的笑笑,隨即轉身離開,盡顯優雅風度。
我們遇見了那麼多次,你不認得我,我也不記得你。
有人說,世間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別重逢。
也有人說:無論你遇到什麼人,他都是對的人;無論發生什麼事,那都是唯一會發生的事;不管事情開始於哪個時刻;已經結束的,已經結束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