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天色沒入一片暗色調。
今晚的月光很盛,孤薔獨自靠著窗戶,細數天空中的繁星,時明時暗,心中的煩躁不安平復了許多。
雖然她和他已經分開了,但是世間的一切還是總能令她想起他來。
那時他總是因爲她晚上在外面待著惱她,他說夜晚露水重,最易感風寒,總是二話不說的將她往回拉,不容反抗。她也掙不脫,只能委屈的求他,我是祭司啊,不在晚上占星還能在夢裡?而他也不聽她,將她拉回房裡推到牀上,動作強硬的用棉被將她裹起來,眼神冷冰冰的,手上的動作卻是溫柔的。
她一直懷疑這個男人是不是有預知的能力,總能準確地在她失眠的晚上出現在她面前,又或者,他有多少個夜晚都會準時的出現在她的窗前,看著她房間裡的燭火熄滅,在悄無聲息的離開。只是他從來不說。
導致現在,她連恨他都做不到。
“你在做什麼?”黑暗中突然想起的聲音令孤薔一驚,下意識地想要退回到房間。卻見一抹人影突兀的從天而降,落在窗下。
“占星。”看清了他的面貌,也就不再怕他。
“那你算一算,我今晚爲什麼來找你?”孤薔挑眉看了看男人,看不出他到底是認真的還是在開玩笑。
其實提到“蘇凌雲”,一般人的面前都會浮現出一個身材高挑,容貌俊朗,錦衣華服,而且還配著尊貴的頭銜,也是那種男女通殺的男人。
孤薔一開始也是這樣認爲的,再見過了北少焱,北城,襄逸,儲瀠一類驚爲天人的男人之後,她的審美也上升到了一定高度,所以當她見到了蘇凌雲的時候,著實失望了一把。據她觀察襄逸本是一個很挑剔的人,所以她以爲那人也一定差不了……
就是一個沒讀過什麼書,渾身蠻力,衣著簡樸,長相普通的糙漢。與平常人心中的“搶匪”不謀而合。
“你看啊”,而孤薔姑娘真的伸出手指向某一個地方,細心替他解答,“那個星羣是看天下趨勢的,那邊能夠看出國家大勢,還有那幾個一閃一閃的特別明亮的,是占卜帝王運勢的。比如‘七月流火’就是指大火星西行,有天氣將寒之意,而‘熒惑守心’則是大兇之兆。”
見她解釋的認真,蘇凌雲也不好打斷她,其實他想說,她說的這些,他一個也沒聽懂。
孤薔低頭看了看他一臉茫然的表情,好脾氣的繼續替他解釋,“你知道‘熒惑守心’中的‘心’是什麼嗎?我跟你說啊,那是指心宿,東方七宿中的第五宿,心是龍心,龍腰,龍腎都在這附近,不可等閒視之,故多兇。而東方七宿呢,則是指……”
“打住!”蘇凌雲急急阻止她,他要是再讓她說下去,她可能說上一晚上。“我聽明白了,就是說你不能占卜一個普通人的吉兇對吧?”
見她輕輕搖了搖頭,蘇凌雲長長舒了一口氣,“北城快死了,你不去救他嗎?”
孤薔一瞬間像是被什麼重重擊中,腦子翁的一聲,過了一會才輕輕開口:“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動了動,才發現手心早已溼了一片。
“他修煉鬼脈訣失敗,走火入魔了。現在他決定廢了自己的武功,我這次去就是要將瑯玕果帶給他,也不知道能不能幫上忙。哎,對了,他娶妻也是因爲這件事,如果他不廢武功就會走火入魔,六親不認的。”
她輕輕的開口,“那他以後……”
是不是再也不能習武了?
蘇凌雲“啊”了一聲,算是默認。他忽然轉過頭來惱火的瞪她,“我說你這人,反應怎麼這麼平淡啊!他們說你能救他,我今天來就是問你一句,你救他不救?”
習武對於北城,應該算的是他身體的一部分,她熟悉他,走近他,認識他,都是因爲武功。
她不敢相信,明明上一次見面他還好好的,怎麼一轉眼就變成了那個樣子,他要經過怎樣的糾結和痛苦才能平靜的說出“廢除武功”呢?
緊緊握緊的手無力地鬆開,掩去眼底的痛苦,平靜的開口,“我會救他的。”
蘇凌雲沒有聽清她的話,煩躁的問了一聲,“你去不去?”
他本就不是好脾氣的人,如今和孤薔的對話令他更加感到煩悶焦躁。這種波瀾不驚的性格真令他無法招架。
“瑯玕果不用送去了,你回去吧,北城……會沒事的。”她衝她輕輕笑了笑。
過了一會,她推開房門,披著一件純白的狐裘披風,便向外走去。
蘇凌雲大聲叫住她,“你幹什麼去?”
她停住腳步,轉過身,衝他眨了眨眼睛,“去告別。”
她衝他揮了揮手,他看見她朱脣微啓,無聲的吐出兩個字,在轉身,留給他的只是一抹嬌小而寂寥的身影。那一瞬間,他忽然覺得,他們不將他的事告訴她是有對的。
她說的那兩個字,是——謝謝。
時間還早,房間裡還很昏暗。
她將披風解下搭在一邊的衣架上,又理了理髮鬢和腰帶,這才邁步向著牀榻邊上走去。
牀榻的人睡得很沉,呼吸平穩,只是看起來瘦了許多。平時總是扳起來的臉在睡夢中終於放鬆下來,眉峰舒展,嘴脣的弧度也柔軟下來。其實她從不曾見過他熟睡的模樣,以往,要麼就是她睜開眼便能看見他含笑的眼,要麼就是她剛想靠近合上眼的他,他便向獵豹一般睜開敏銳的眼,那冰冷的目光看得她一顫,只覺得他的一個眼神都有無窮的殺傷力。
卻不想,原來完全卸下防備,放鬆警惕的他,竟像小孩子一樣柔軟安靜。
“北城,你知道嗎?”她慢慢的坐在他身邊,伸出指尖輕輕觸碰他的臉,“我在心裡告訴自己,我再也不要見你了,我再也不要喜歡你了。因爲你太狡猾了,你總說我想的複雜,那麼你呢?連後路都替我想好了的人,你到底有多複雜呢?”
“其實我跟你說我喜歡你的時候,根本沒有奢求你也喜歡我,我只是單純的想要你知道我的這一份心情。然後你給的越來越多,我就變得越來越貪心,如果我當時阻止你就好了,你那麼聽我的話,也一定會答應我的對不對?我不怕向堯了,我不怕你的那個世界了;所以你不用閉關了,你已經很強大了。”
閉著眼,順著他的眉眼細細描摹,她要將他刻在心裡。
這樣,在以後漫長無垠的洪荒歲月裡,她也不會孤單。
“蘇凌雲說有什麼麻煩隨時可以去匯寶樓,我知道的,那也是你拜託的;向堯剛剛交給了我一把鑰匙,你說我總有一天會來的,那時不要放我進來,只把它給我,那是你留給我的;你要我不要擔心,說嫁給北少焱的另有其人,我知道的,所以你纔會讓會讓我在那一天去青鸞殿對不對?你從來都不說,總是靜悄悄的替我安排好一切……正是因爲這樣,我纔沒辦法恨你啊。”
“這個世上從來都沒有救世主,可是北城,在過去的一生中,你一直是我的救世主,我一直覺得你是無敵的,所以習慣性的依賴你,慢慢變得懦弱無能;我知道是我錯了,所以從今天開始,我再也不會像以前那樣了,這一次,換我做你的救世主。”
緩緩地俯下身,嘴脣輕輕地貼上他的。
輕輕合上眼,一滴清淚便毫無徵兆的順著眼角輕輕滑落,最終落盡兩個人的脣間;她嚐到了自己的淚,是甜的。
北城,我把我這些年來對你所有的愛戀,牽掛,執著,心痛一併還給你;將那個過去二十年深深喜歡著你的我,一併給你。
換你一生無憂。
“北城,原諒我看盡人間浮華,紅塵繁靡,終於明白了什麼是喜歡的時候,我還是喜歡你。”她貼著他的脣,輕輕地告訴他,“你可知你的那一句‘待我平定天下無牽掛,許你花前月下話桑麻。’讓我等的好苦?你讓我做了一個一輩子都不願意醒來的黃粱美夢。”
“你聽,哪怕是到現在,只要想到你,它還是會跳得好快。它還活著,你也要快點好起來。”她輕輕地握住他的手,那骨節分明的手,曾經在過去無數段日子裡,與她溫暖相擁。
“如果可以回到過去,我再也不要和你鬧脾氣,再也不要等你,我要去找你,無論去什麼地方,我都要在你身邊。你答應陪你堆雪人,答應帶我去樹林看螢火蟲,答應陪我去塞外的,我知道你只是很忙,只是沒有時間,但你從來都沒忘。”
她終於輕輕地離開他的脣。
“只是我等不到了而已。”
她不捨得的,真的,不想離開的。
“北城,我與你此生恩怨盡消,欠你的,我終於還盡了。”她終是笑得燦爛,擡手試掉眼中的淚光,心情忽然輕鬆許多。
“你會好好的活下去,而我,會真正的忘了你,離開你。”
也許吧,我們從一開始,適合相愛,卻不適合在一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