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北城離前臺不遠就看見那抹熟悉的身影,吊兒郎當的趴在前臺,也不知又在和女護士們講什麼段子,不時有他代表性的爽朗的笑聲傳出來,在略顯空蕩的大廳裡迴盪。
無奈的扶扶額,大步上前,“周世良,這麼晚了你來這幹什麼?”
男人聽見他的聲音,直起身子原地轉了半圈,忽然像小孩子發現喜歡的玩具一樣眉開眼笑的展開手臂,上前抱住他。
突如其來的擁抱令宋北城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沒有推開,只是在心中暗自猜測他的用意。
直覺告訴他,不正常,周世良絕對不是單純來找自己的。
“我當然是因爲想你了,就來找你了啊!”周世良本就照宋北城要矮上一點,加上這幅笑的人畜無害的模樣,被前臺護士看在眼中,只覺得畫面是那樣的和諧和粉紅。
難道主任真的是……
“你闖禍了?”他終於伸出手將身上的鹹魚爪扯下來,警惕的看著周世良。
輸錢了?可是沒聽說他去澳門了啊。
周世良一聽見這話就不樂意了,難道自己在他眼中就這麼不中用?遇見事就知道找人的。“闖什麼禍,我好著呢。再說了,闖禍我自己不會擺平啊,就算是實在解決不了也是去找大哥,你一個大夫能幫上什麼忙。”
宋北城點點頭,覺得他說的也有道理,只是投在他身上的目光中依舊帶著探究,似乎在分辨真假。
“我說你能不能不這麼看我?這裡是醫院,我還真害怕你是閻羅小鬼變的,目光一對上就要帶我走了。”
身後前臺的護士聽見他這樣說,忍不住輕聲笑出來。
宋北城見狀,也看不出什麼不妥,於是大步向門口邁,“走了!”
“好嘞,來啦!”周世良有點像跟班一樣跟上宋北城,擡起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語氣中滿含玩笑的大聲說:“我說,你們醫院的小護士挺有意思的啊,我和他們還挺聊得來呢。”
聽得前臺的護士們手一抖,心中忐忑的看著兩人的背影,就怕他將他們之前議論的話說給宋北城聽。
“你又和他們說什麼了?”
周世良倒是不甚在意的朗聲的笑著,“沒什麼啊,就是平常的聊了一會天,覺得他們說的話也挺有意思的。”
“比如?”
“比如……不是有個癡呆的老婆婆抱著我們阿城喊‘孫子’嗎,那個場景,我想想也是蠻搞笑的。”
宋北城原本對於他的回答就沒抱什麼期待,聽後也懶得奉承,“這樣啊,那你的笑點也是有夠低的。”
不知爲何,他就是覺得今天的周世良有一點奇怪,可是具體奇怪在哪裡,又說不上來。
他想,或許是因爲自己這兩天的狀態不好,神經太過緊張了?索性也就直接坐上週世良的車,至於他的就放在停車場,明天散步過來上班就是了。
周世良的車是卡宴,外觀霸氣十足,空間足夠寬敞,座椅也很舒服,他坐在裡面也完全不覺得蜷縮,十分符合周世良的性格和喜好;車內有淡淡的薰香的香味,前面立著一個小小的光頭和尚正搖著腦袋。
周世良這個人,對什麼都是一副漫不經心的散漫姿態,唯獨對車,是極其愛護和小心的,用他的話來說就是:車如女人,老子的命都系在她手上,能不小心呵護著嗎?
“所以呢?我們接下來要去哪?”
周世良嗯了一聲,皺著眉想了一會,這纔回答:“要不去你家?你明天上班,離得近。其實確實沒什麼事,就是我們也好幾天都沒見面了不是?想找你喝點酒聊聊天,就來了。”
嗯,這也確實符合他要風得雨,風風火火的性格。
周世良習慣性的拿起一邊的煙盒,抽出一根菸,卻發現煙盒中並沒有火機,而自己身上經常帶的那個又忘在了辦公室中,忽然想起還好自己先前在車裡收著一個火機,於是對宋北城說:“阿城,你看看你前面的扣手裡是不是有一個火機。”
宋北城挑挑眉,依言打開面前的扣手,裡面沒有什麼東西,很容易就發現了一個金屬火機;但是吸引他目光的,卻是另一樣東西。
他從不是一個好奇的人,更不是一個願意去偷窺別人隱私的人,如果不是瞄見了那紙上隱約看見的照片中那雙熟悉的眼睛。
顧薔。
宋北城沒有合上扣手,只是轉過頭面無表情的看著周世良,那眼神中的意思再明顯不過,我自己看和你告訴我這是什麼,你自己選。
周世良一時被他盯得有些發慌,趕緊拿走那份文件,嬉皮笑臉的笑著,妄圖搪塞過去,“這也不是什麼,就是公司藝人的資料。”
“是嗎——?”宋北城依舊看著他,臉上沒有表情,緩緩的伸出手,“那給我看看,藏什麼。”
此時的宋北城可不是平時那個溫和好糊弄的男人,他一旦認真冷漠起來,那銳利的感覺竟然和鄭邵城有幾分像。
周世良不由在心中哀嚎著,自己這是什麼命啊,難道註定一輩子就要活在宋家人的壓迫之下?被鄭邵城指使、威脅之後被宋北城威脅的。
“有什麼看的啊,不給!”周世良緊緊地將那幾張紙護在懷裡,轉過頭不再和他的目光對視。
卻聽見身後男人幽幽的嘆息聲,“那就算了,正好你澳門輸錢那次向我借錢的事,我還沒告訴周伯母呢,也不知道她知道了……”
“宋北城!”周世良一聽,氣急敗壞的轉過頭,“你,你,你……”
“看吧看吧,是你自己要看的,長鬥雞眼也怨不得我。”
宋北城慢慢的翻看著文件,指尖的動作越來越慢,目光停留在字裡行間的時間越來越長。周世良緊張的看著他的臉,不放過他任何一個細微的表情,很意外的是,男人臉上沒有一點表情,甚至是沒有一絲波動的,就連呼吸都變得很慢很長,令周世良有些怕這呼吸,下一秒就沒有了。
他目光停留的這一張,應該是有記錄著深圳的事情的。
“阿城……”在男人不再往下閱讀的時候,他試探性的開口。
沒有得到任何迴應。
周世良知道,他一定是憤怒的,換做是他,恐怕早就將這幾片紙撕的零碎,然後衝到那女人面前狠狠給她兩巴掌,爲她的欺瞞和不忠;最後想辦法讓
慕居安身敗名裂,臭名遠揚。
但他什麼反應都沒有。
究竟是你太能忍,太過冷靜,還是說?
哀莫大過心死,心死了,也就不怒了。
許久,沉默的男人終於開口了:“這裡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
他沒有看周世良,輕輕地將文件放回原處,語氣淡淡,彷彿在詢問意見漠不關心的事情。
周世良有些猶豫後老實回答:“當然是真的,你知道我沒必要騙你。”
“誰查的?”
“我不是跟你說過嗎?我這新到一個演員慕居安,因爲他的資料太模糊和空白,我有點不放心才調查他的過去經歷和社交的。一開始還遇到一些阻礙,甚至動了一點錢才查到,我是覺得慕居安有古怪,可是我怎麼也沒想到會……把顧薔牽扯出來。”
是啊,周世良沒必要陷害她任何事。
他確實和自己說過要調查慕居安的事情,而自己則將這件事……毫不在意的透露給了另一個人。
頻繁的見面密會,調查受到阻礙,那些看似無關緊要的細節,就像是一張網的一端,一旦被扯住,順藤摸瓜,最後一定能發現一個最意外的答案。
而現在,那個答案已經躍然紙上了。
那個人,永遠都會在他想要了解她的時候露出防備甚至是牴觸的姿態,她逃避的目光,她閃爍的言語,她在黑暗中赤裸了身體……她用最極端也是他最會內疚的方式逼他放棄,她分明知道,一旦他心疼了,就會放棄了。
其實他不一定非要知道她的過去不可,他只是很心痛,她身上的那一道道傷疤是爲何而留,明明那樣厭棄,卻不願意去除;他只是很嫉妒,是一個怎樣的人,在他未曾存在的遠方,近乎於霸道的霸佔著她的回憶。
他從沒說過,許多次,她在午夜夢迴之時呢喃的名字從不是他的。
他也沒說過,那一晚,他在醫院昏暗的燈下收到那樣一條信息的時候是怎樣荒涼的心情。
你還好嗎?
她現在不方便接聽電話。
你是誰?
……你自己回去吧,我過兩天和邵城一起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他從未說過,因爲他想要相信,這條路是他選的,這個人是他選的,他應該相信,應該堅持,應該,給她一個機會的。
如今看來,這座南牆,他從一開始就已經撞上了。
猶記得那是一個怎樣絢爛的晚上,那人的臉上有細密的汗珠,她的眸光明亮,身上有淡淡清香,她的聲音悠遠又令人心疼,“我希望,在你看見了人心薄涼,世事炎涼之後,還能跟我說出那句,你喜歡我。”
猶記得那是一個怎樣迷離的晚上,她在音樂嘈雜之中靠近他,帶著絲絲酒氣的向他呵氣,“既然這樣,我的愛好,是不是也應該變成,飆車、打拳、宋北城呢?”
她喜歡叫他“醫生”、“城哥”;她說她需要他,不要自己離開她;她說她喜歡他,甚至說願意爲了他爲改變……
可是,她沒有說過,那句她只對夢裡的人說出的那句話。
我們結婚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