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
似乎除此之外，任何看似華麗的辭藻都顯得多餘。
當她緩緩地從門後面出現在他們面前時，就連已經對於她的美覺得習以爲常的宋北城，亦是驚豔了。
她的臉上只是施了一層淡淡的底妝，柳葉彎眉，明亮杏眼，高挺的鼻子，淡色微微上揚的嘴脣；一席長髮也只是單純的披散於身後，有些碎髮散落在胸前額上。
那是一身火紅的漢服嫁衣，齊胸襦裙，絲綢材質，領口用金色絲線繡著鴛鴦石榴的圖案；下身是一條雙花鳥紋腰封垂下雲鶴銷金描銀十二幅留仙裙，腰間纏著玉帶；外面罩著一件暗紅色雙孔雀秀雲金瓔珞霞帔，寬度拖地的長袖輕輕一擡，一股淡淡的香味便似乎從袖中飄逸出來，不知是不是錯覺。
宛如仙女落凡塵。
魏恩忍不住的再次驚歎，“我的天啊……”
周雲曦對於這種反應雖說也是司空見慣，但畢竟不是在片場，以這樣的身份站在這裡穿著嫁衣，被對面兩名男人炙熱的目光盯著看了這麼久，到底是有些害羞的，就連臉上，都不經意的飄起了兩抹紅雲。
“怎，怎麼樣？好看嗎？”周雲曦清了清嗓子，故作隨意地問。
“美極啦！我都忍不住立刻拉著你進去化妝、做造型了！你說是不是？阿城？”
宋北城也只是贊同的點了點頭，毫不掩飾的誇讚，“很漂亮。”
周雲曦翹起脣笑得開心，紅著臉訓斥，“你也趕緊去換衣服吧，魏恩趕緊給我化妝，這都幾點了，趕緊照相，然後回去吃飯……”
兩個人是大清早來的，等到正式站到攝影棚的時候，卻也已經是將近中午的時候了。
宋北城從小到大都沒有照過相，突然面對閃光燈，還有些不適應，原本輕鬆的心情也突然開始變得緊張起來，怎麼站都覺得不舒服，就連放在周雲曦腰間的手都有些僵硬。
周雲曦見他這個樣子，忍不住大聲的笑起來，“我就說，你站在鏡頭下就會緊張的笑容僵硬吧？你看看，哪裡是笑容僵硬，你整個人就是僵硬的。”
“來，把手給我。”
看著站在自己面前的女人向自己伸出來的手，宋北城有些疑惑的將手放在她的掌心。
“跟我一起深呼吸，就當現在是在家裡，不用去管這些相機和聚光燈，就用自己最放鬆的心態，反正這些相片就只有我們能夠看到，沒什麼好緊張的……”
周雲曦的聲音溫溫柔柔的，帶著一種蠱惑的力量，令宋北城的心情終於慢慢地變得平緩，表情也不像之前那麼僵硬了。
攝影便這樣順利地進行著。
宋北城正在換下一套衣服的時候，手機忽然響起來，宋北城拿出來一看，是父親的電話。
接通後放在耳邊一聽，整個人頓時僵住，彷彿靈魂被抽離。
“阿城……你們快來醫院。你爺爺……好像……好像，不行了。”
不行了……
不行了？
這一刻，他彷彿根本不能理解這幾個字背後的含義，又或者，他多寧願自己理解的是錯誤的，是大錯特錯的。
身上的力氣在那一刻全部被抽走，手臂無力的垂下，手中的手機掉在地上，滑出去好遠，整個人都重重的癱坐在地上。
沉重
地聲音引起了旁邊更衣室的注意，魏恩幾個人打開門，便看見宋北城背對著他們癱坐在地上。
“阿城……你怎麼了！”魏恩被嚇了一跳，連忙跑上前，蹲下身子詢問。
或許是他的聲音喚回了宋北城的注意力，他看著面前的男人，慘著一張臉輕輕地吐出幾個字，“我爺爺……”
下一秒，他整個人便“霍——！”地站起來，不顧身上剛剛解開一半的扣子的襯衫，飛快的衝到旁邊的房間中，將正坐在位置上準備化妝的周雲曦一把拉起來，轉身便向外面跑去。
她的手腕被男人緊緊地抓著，傳來絲絲疼痛，彷彿下一秒就會斷掉一樣，她忍不住低低喚了一聲，“小城，出什麼事了？”
而男人卻沒有說一句話，甚至不顧她穿著拖地的長裙走起路來不方便，幾乎是將她拖著衝下樓，又衝出門，將她扔到車上，車門關上，發出重重的聲響，震得周雲曦整個人都跟著顫了一下。
他並沒有管後面跟著追出來的魏恩和樑暖，車便向離弦的箭一樣衝出去。
而門口的樑暖則是一臉的震驚，問身邊的魏恩，“這突然是怎麼了？衣服還沒換呢。”
魏恩也只是搖搖頭，“不知道，但是他平時絕不會這樣，應該是家裡出什麼事了……只希望他路上不要出什麼事情纔好。”
宋北城從前開車一向是很穩的，他甚至寧願早出門一個小時，也不會因爲趕時間而加快一點速度冒一絲風險；而今天，他似乎恨不得將腳踩進油箱裡，完全視路燈和其他的車輛爲無物，就連一向對車速沒什麼感覺的周雲曦，也忍不住一隻手緊緊地抓著身上的安全帶，另一隻手抓著扶手，緊繃著身子，緊張到不行。
她不敢說一句話，因爲她知道，能讓宋北城這個樣子的事情，只可能是一件。
宋北城依舊保留了一絲理智與風度的事情便是，他並沒有闖紅燈。只是在等待的時候手始終緊緊地握著方向盤，她似乎能夠看見他泛白的骨節。
忍不住輕輕的將手覆在他的手上，用她覺得不會令他更加煩躁的音調安撫他，“小城，你放鬆一點，爺爺他……會平安無事的。”
他的眼睛始終緊緊地盯著前面，並沒有因爲她的話而放鬆一點，周雲曦不由得再次開口：“小城……”
“我沒事，你不會有事，爺爺更不會有事。”
他的聲音透著一股說不出的堅定，令人恍惚這話究竟是說給周雲曦聽的，還是他自己聽的。
宋北城在心中不停地重複著，爺爺，你會沒事的，你要等我，我絕對不會讓你有一點事的……等我。
於是，當病房的門被大力的推開，宋北城看到眼前的景象時，整個人身上的力量都像再次被人抽走一樣，再也邁不動步子了。
該來的人都來了，每一個人都跪在地上，就連周家伯父亦不例外。病牀的老人靜靜地躺著，聽到聲音，輕輕的開口：“是阿城和曦丫頭吧……過來，到我這來，曉夢，扶我起來。”
“爺爺……”
宋北城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到牀邊的，他只知道，所謂的“男兒膝下有黃金”在這一刻全都是無用的，因爲他剛剛走到牀邊，便膝下一軟，筆挺的跪了下去。
“曦丫頭的這身衣裳，穿著真好看……就和你奶奶當年的時候
，一模一樣……我家阿城娶了你啊，真是他的福氣……”老爺子已經不能完整的說完一句話，每說幾個字就需要停下來咳嗽好久，“婚紗照……照完了嗎？”
周雲曦根本不能抑制眼中的淚水，一邊擦著淚一邊擠出笑容回答：“嗯，照了，過兩天就能拿給爺爺你看了……”
“那就好……那就好。”
“爲什麼不準備手術……”一直沉默著的宋北城冷冷的開口，就像一隻沉默了許久的雄獅，瞬間爆發了。
跪在後面的宋先生輕聲道：“趙醫生說……腦內血管極度脆弱，不能再進行開顱手術……”
“什麼叫不能！這個不行就換別的辦法！我要去找院長，準備手術……我不信，沒有我做不了的手術。”他突然站起來，赤紅著雙眼便向外走去。
“阿城，你回來吧，是我要求放棄手術的。”
“爺爺……您好好休息，什麼都不用想，我一定會讓您平平安安的。”此時此刻，他誰的話都不進去，腦海中只有一個聲音在不斷的對他說：如果你連自己的爺爺都不能救，你還做什麼醫生？還說什麼自己是最有前途的醫生？
“我可是這裡最好的外科醫生……爺爺，求您，信我一回……”他好希望他能給自己一次機會，就一次，向他證明自己的機會。
可是……
“阿城，跪下。”
老人的聲音緩緩地傳入他的耳朵，宋北城搖著頭，向後退去，不可置信的看著牀上的老人，“爺爺……”
“阿城……”
很突然的，一向溫文爾雅，幾乎從來不曾厲聲說話的父親，爆發了。
只一句話，“阿城，跪下！”
身子直直的落下去，膝蓋重重的裝在地面上，他卻絲毫感受不到一絲的疼痛。他低下頭，聽見了母親不受控制的低聲嗚咽，聽見了老人滄桑虛弱的聲音，“李律師，我要立遺囑……”
“我知曉自己不久將離開人世，所以在此，爲了我的子孫後代，特立下此遺囑。
我名下的財產，由李律師進行平均分配，繼承給我的兒子宋成書，女兒宋曉夢，孫子宋北城，外孫鄭邵城。同時，他們繼承財產的條件如下：
第一，不得離異，要永遠相愛，相扶到老。
第二，無論以後遇到什麼事，在任何時候，不得違背良心和道義，不得有害人之心。
第三，不得有任何違法的不良行爲，酗酒，家暴，貪污受賄。
第四，無論經歷什麼樣的困難和失敗，不得自暴自棄，不得太過痛苦，不得哭泣。
第五，要永遠幸福，要永遠善良正義，要永遠心存感恩……
如果有人違背以上其中任何一條，則自動放棄繼承該部分遺產。最後，我要宋北城承諾，一定會娶周家女兒周雲曦，若他不能，則視爲放棄財產……”
宋北城擡起頭看著病牀上奄奄一息的老人，握緊的拳頭終於鬆開，無力的垂下，“我答應，一定會娶周雲曦。”
老人在一片哭聲中終於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或許沒有人知道他爲什麼要對這件事情那般的堅持。
但是沒關係，他們不需要知道的，就當這是他最後的一次自私。
但是老婆子，我答應你的最後一件事，終於辦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