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邵城略微想了想,還是決定先給宋北城打一個電話,告訴他事情的經過,也好給他們一點準備。
電話接通時宋北城正在酒店一樓的大廳,坐在等候區裡,隨便翻著手中的一本雜誌,聽著旁邊兩名美國人的聊天。
顧薔則在房間裡換衣服,宋北城看了眼腕錶,已經過去了十分鐘,無奈的笑了笑,充分印證了一句話:女人的一會是永無止境的時間。
將電話夾在耳邊,男人不緊不慢的說了一聲:“你好,我是宋北城。”
電話那端很安靜,頓了頓才傳來鄭邵城的聲音,“玩的怎麼樣?兩個人——是不是很開心啊?”
這句話的意思原本是很端正的,但是從鄭邵城口中說出,又被他刻意的拉長語調,以一種很曖昧的狀態說出時,宋北城實在做不到將它想象得有多端正。
他有時候甚至會想,這未嘗不是一種能力,將每一句話都說成他想要的樣子。
他輕輕的嗯了一聲,算是回答。
他自然是看不到電話那端的鄭邵城是一副怎樣抱歉和你自求多福的表情。
鄭邵城猶豫了半天,天南海北的問候了許多家常,宋北城怎麼會不瞭解他,於是乾脆將話挑明瞭問:“你到底有什麼事?直接說吧,不必拐彎抹角的。”
“哈哈,哈哈,我哪能有什麼事啊?就是不想你小子過得太舒坦,騷擾騷擾你罷了。”鄭邵城笑著,那端卻忍不住伸出手狠狠的朝楚辰打去,恨不得用眼神殺死他,你小子隨處拉屎,但讓我來給你擦屁股……
“別人不瞭解你我還不瞭解?你沒事纔不會給我打電話說這些有的沒的的廢話,快說吧。”男人的聲音依舊是淡淡的,沒什麼情緒波動,將雜誌合上丟在一邊的桌子上,左腿輕擡,優雅的疊放在右腿上,以一個舒服的姿勢坐著,左手拿著手機,右手放在大腿上,手指一下一下的輕點。
這個簡單的動作,被這個東方男人硬生生地做出了一種優雅和尊貴的味道。
鄭邵城這才輕咳兩聲,“先說好,這不關我的事,要怪你就去怪楚辰嘴太快。”
“嗯。”
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才繼續說:“嬸子知道你有女朋友的事情了。”
那端的男人先是一頓,隨後才無奈的笑出聲來,反問:“就這點事?”
“是……吧。”
“我還以爲什麼事情,還隱隱的期待了一下。”他輕輕的笑,鬆了一口氣,“要不然我這次回去也打算跟他們說這件事,順便讓顧薔見他們一面。”
鄭邵城一聽,尷尬的笑了兩聲,“還有一件事就是……楚辰說了你的女朋友是顧薔的時候,我感覺嬸子的臉色並不是很好,她倒也沒說什麼,就說有點累就上樓了。我覺得……”
“你確定?我媽並不喜歡顧薔?”宋北城的眉頭微微皺起,陷入了思考。鄭邵城這樣說倒不像是在開玩笑,可是……她不是挺喜歡顧薔的嗎……
宋北城也疑惑了。
“是啊,所以我還在懷疑呢,但是嬸子一聽到是顧薔的時候,神情明顯就僵了,以我的經驗來看,眼神是騙不了人的。”
宋北城沉默著,忽然就想通了。
那時他還未曾意識到自己對顧薔的心意,最多隻是對她懷有一份好奇,晚上聽著母親對她讚不絕口的誇獎,甚至說做宋家的兒媳婦就該是這樣的女孩子時,他只覺得無比的吃驚。
於是忍不住半開玩笑地說一句,“既然你這麼喜歡人家,我把她追到手做媳婦怎麼樣?”
母親的臉頓時就變得嚴肅起來,直截了當的開口拒絕說不行,他很好奇這樣說的原因,卻只聽見他的母親說,“但論那孩子來說是一個好孩子,但是結婚不是兩個人的事,那是兩個家庭的事情。她的家庭……我不同意!誰都行,就她不行。”
他那時只覺得是玩笑,無甚在意,如今想來,那時的母親便是認真的。她是很喜歡顧薔不假,但她不會同意顧薔和自己在一起。
最可悲也最無力的竟然是,竟然是因爲她的家庭。
他只覺得頭疼起來,眉頭皺得老高,那端不斷傳來鄭邵城的聲音,他也不想理會。直到看到電梯處出現的一抹身影時,才直接掛斷電話。
她一直很怕冷,所以衣服穿的很多,裹得嚴嚴實實的,走過來的樣子倒有幾分像雪人。宋北城見到她,輕輕的綻開脣角,優雅地起身迎面走向女子。
那樣溫和的笑容,彷彿剛纔所有的思考和頭疼都是幻覺。
“怎麼這麼長時間?還有,你穿這麼多,不熱嗎?”他笑著替她整理著圍巾和衣領,語氣中飽含寵溺。
目光在觸及她脖子上的圍巾時,笑容不由得又深了幾分。那是他那天圍在她脖子上的,之前他總要她去買一條圍巾,但她遲遲沒有動作,無奈之下他只能將自己的圍巾送給她,但是自那天之後她總是會帶在身上,似有意也似無意。
“不是你怕我冷,才讓我上去多穿些的嗎?現在又來批評我穿的多,你這人,好難討好。”她微微嘟起嘴,臉上卻沒有絲毫介意,伸出手放在他的手裡,笑呵呵地說:“是因爲酒店裡溫度高,我不熱的,我們走吧……終於是好天氣,我不要浪費在酒店裡。”
泰戈爾說過,不要著急,最好的總會在最不經意的時候出現。那我們要做的就是:懷揣希望去努力,靜待美好的出現。
她一直是不信的,也許是她一直對這個世界抱有一種敵意,覺得這個世界很骯髒,不配冠以“美好”的詞彙,但是慢慢的,她發現有些東西是不一樣的。這個世界的確很髒,空氣很髒,食物很髒,人們說出的話也很髒;但這樣的世界同樣是美好的,一片新生的綠葉,清晨醒來時空氣中漂浮的塵埃,以及透過它們看見的彩虹,身邊人沉穩的睡顏,以及那一句輕輕的“早安”……
就像柏拉圖一直相信自己手中的稻穗是最飽滿的,她開始慢慢的
學會相信,屬於她的,就是最美好的。
她奔跑在郊外的雪地上,在遼闊無垠的一片雪白中,印下她自己的腳印,或深或淺,由近及遠的望去,遠處的腳印便看不到了,但她能夠想象出,她這樣自由無拘束所留下來的快樂的瞬間,一定會是一副特別美好的畫。
也許,會像達芬奇的畫作一樣,美麗,甚至是不真實。
她想她從未,也夠可能再也不會如此開心過了,彷彿一下子回到童年,在她最渴望著奔跑的年紀,撒歡的在小區滿是雪的草坪上奔跑,手中的雪球融化了,她也感受不到冷,只因爲手已經僵了,她一回頭,總有一個人站在那裡,同她保持著一個固定的距離,靜靜地站在那裡,含著笑望著她。
遠處,有一個小小的,很醜陋的雪人,沒有胡蘿蔔鼻子也沒有圍巾手套,只有臉上被人用手指劃出的嘴,咧的老大,笑得格外燦爛而溫暖。
他一直在替她實現夢想,就像他說的那樣,你想要的不想要的,都交給我,我幫你獲取,也幫你忘記。
顧薔將兩隻手放在嘴邊做成喇叭的形狀,衝著不遠處的男人喊:“醫生!謝謝你啊!我真的不後悔,來到這裡!”
男人只是衝她揮手,慢慢的踩著雪走向她。顧薔站在遠處看了一會,忽然想起了幾米的一句話,掉落深井,我大聲呼喊,等待求援......天黑了,黯然低頭,才發現水面滿是閃爍的星光。我在最深的絕望裡,遇見了最美麗的驚喜。
她遇見的,是宋北城。
是宋北城溫柔的凝視中的男女星光,璀璨的不像話,真的勝過了最繁華的煙火,最明亮的燈光,和最夢幻的星辰。
宋北城,我永遠不會告訴你,遇見你,就是我今生所遇見的,最大的驚喜。
從此,所經歷的一切,都無甚歡喜。
她突然又想起了一個電影,於是效仿著其中的樣子,直直的倒在雪地上,仰著面,看著遼闊的天。身下的雪是軟的,臉很紅,體溫很熱,呼出的氣在面前形成白霧,耳邊有踩著雪發出的好聽的聲響。
顧薔忍不住閉上眼,靜靜的感受著這一刻無聲的美好。幻想著自己是一條魚,或者是一隻鳥,在遨遊,又或者是在飛翔……她張開雙手和雙腿,就像是電影裡那樣,上下劃著,感受著雪花在她手臂間的摩擦……
而宋北城呢,慢慢的走到她的面前,俯視著女子笑的像個孩子,在雪地上擺動著手臂和雙腿,心中有一處地方,終於柔軟的不像話。
他的耳邊又響起鄭邵城的問話:“我說認真的,如果嬸子真不同意你們兩個的事情,你要怎麼做啊?”
他又聽見她問,我能相信你嗎?
於是他淡淡的笑了,其實答案已經有了,就在他的心底,根本不需要說。
那個答案就是,
有一天在夢裡,你白髮蒼蒼,說帶我去流浪。
我還是沒猶豫,就隨你去天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