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張三郎兩口子輕裝簡從,只收拾了幾個包袱皮兒,拿了細軟之物,從原來的鏢局這裡脫身出來,就往李四郎家去。
進了門李四郎招待三哥往前面堂屋裡頭說話兒,杜嬈娘趕著從裡間屋出來,引著碧霞奴往內宅裡去,一面笑道:“瞧嫂子這個肚子,只怕也沒幾個月就要卸貨了吧?”
瞧了瞧低下頭,肚子尖尖的,因笑道:“當時我懷著官哥兒的時候竟與這個一模一樣,這是錯不了,定然是個小子的了。”
兩個手挽著手進了內宅正房屋裡,一眼就瞧見官哥兒正帶著冰姐兒在炕上玩兒,小小的人兒把整個炕沿兒都把得死死的,冰姐兒正在炕上學著爬,官哥兒生怕摔著了妹子,就這麼不錯眼珠兒的盯著她瞧,見小人兒快往牀沿兒上爬的時候,立馬就挺起了小胸脯堵了上來,還伸手在冰姐兒跟前搖了搖:“不成不成,裡邊玩兒。”
冰姐兒已經(jīng)和官哥兒玩得熟了,雖然還不大會說,卻聽得懂這小哥哥的話,點了點小腦袋,又扭著小屁股往裡頭爬過去,爬到了炕櫃上,伸出小肉手兒要拉抽屜,小小的人兒又沒力氣,覺得沒甚趣味,還是咯咯兒的樂,一面又往官哥兒跟前爬。
官哥兒人小鬼大地嘆了口氣,也爬上了炕,把炕櫃打開,掏出裡邊的被窩兒來,一邊攔住了冰姐兒不讓她往外爬,一邊拿被窩做了個小洞,指著裡頭道:“咱們兩個入洞房!”
冰姐兒年紀太小,自然不知道入洞房是什麼意思,只是見了那棉被搭的窩棚,樂得拍著巴掌咯咯兒樂,拱著小屁股就往裡鑽,碧霞奴見了忍不住又是歡喜,又是心疼,想來這幾個月爲了家中買賣出了事,統(tǒng)共也沒見姑娘幾面,如今進來,冰姐兒都沒瞧見是娘來了,竟有些認不得自己的模樣,還和小哥哥玩得正好。
眼圈兒一紅就滾下淚來,官哥兒一回頭瞧見碧霞奴,趕緊挺身護住了妹子怕她掉下牀沿兒,一面回頭就在炕上給姨娘見禮,見碧霞奴眼圈兒紅紅的,小人也不知什麼事,趕忙擺擺手道:
“侄兒可沒欺負妹妹,冰姐兒如今正褪胎毛長新頭髮呢,頭上癢癢的,我怕她抓破了自個兒嬌嫩皮子,就弄了這麼個法子哄著她玩兒,小腦袋往被窩裡鑽,殺殺癢,又不傷頭皮兒。
碧霞奴見官哥兒小小年紀,竟這樣疼愛冰姐兒,就是親生妹子也不過如此,想來兩個小人若是依舊伴著長大,來日成了婚,彼此模樣兒性情都知道,豈不比外頭尋的強百倍?心中倒放心了,上的前來摸了摸官哥兒的小腦袋笑道:
“姨娘不生氣,只是許久沒見冰姐兒了,心裡想她方纔掉淚,你帶我們冰姐兒這樣好,我心裡都是知道的,如今既然來了,有什麼想吃的玩兒的只管對姨娘說,我下廚給你們做去。”
官哥兒聽了到拍著巴掌笑,口水都要流出來了,就因爲杜嬈娘是個爽利的大娘子,平日裡吃丈夫吃的死死的,自小兒又是小戶人家嬌養(yǎng)女孩兒,針黹飲食上頭也都稀鬆平常,不過就會做幾樣家常菜,那幾個菜翻來覆去的做,官哥兒早就吃膩了。
往常在岳父岳母家中吃過幾次飯,知道碧霞奴手藝高超,就連大館子都比不上,聽見姨娘要給自己做飯吃,樂得笑道:“心裡倒也不想什麼,只是上一回在姨娘家裡吃的黃燜羊肉,吃過兩個多月還忘不了呢!上回啃了那羊排,回家來都捨不得洗手,叫我娘打了兩三回,纔拿香胰子洗了,晚上被窩裡聞一聞,手上還有羊肉的香氣呢。”
碧霞奴見李四一家子把冰姐兒養(yǎng)的白白胖胖的,都不知道找爹媽,定然是這兩口子待她好似自己女孩兒似的疼,心裡十分感激,上前來挨著牀沿兒坐下,朝冰姐兒招了招手兒。
到底是母女天性,冰姐兒雖說有些忘了,可見了碧霞奴面目可親,還是不怕生地長開了小手兒叫她抱。碧霞奴抱起了閨女,在懷裡顛了顛,指著自個兒笑道:“這是誰呀?”
冰姐兒瞧了瞧這漂亮的大娘子,眨巴眨巴和碧霞奴一樣的大眼睛,好似這小人兒覺得面前的人生的與自己有幾分相似,天生便親近,低頭想了一回,蹦出個字兒來:“娘!”
碧霞奴見著小娃兒還不算忘了本,喜得把她抱起來轉了幾個圈子,又對杜嬈娘笑道:“瞧瞧你這個當孃的,倒給自家兒子問住了,就是不在針線上頭留心也沒什麼,左右這樣大的鎮(zhèn)店,自然有針線上的人做活計,我看四兄弟也是個疼你的,不忍心你點燈熬油的做。
可這吃食總不好一日三餐都上外面的飯莊子裡吃去,味道好不好還在兩說,只怕不乾淨,如今孩子正長個兒,你可不要大意了纔是,就讓官哥兒帶著冰姐兒在這玩一會兒,我親自下廚給他做一個黃燜羊肉,你給我打打下手,也看看到底怎麼做,什麼樣的火候什麼樣的佐料,你又是個伶俐的大娘子,只怕瞧一回也就會了。”
杜嬈娘聽了喬姐兒的訓誡臉上一紅,挽住了碧霞奴笑道:“三嫂子怎麼當著孩子的面打趣兒起我來?這也罷了,我到廚房給你賣賣苦力,就當是拜師學藝的禮吧。”
兩個婦道手腕的手到了小廚房裡,碧霞奴掀開了蓋簾兒一瞧,果然裡頭正好有一塊羊肉,因問她道:“原想著現(xiàn)買去,怎麼你們家到家常預備著這一項精細東西,莫不是如今四兄弟在外頭又有什麼門路?”
杜嬈娘哎吆了一聲道:“瞧他那一塊木頭,若不是三哥提攜,他能有什麼門路?這不過是因爲家裡的孩子都愛吃,我才預備些,官哥兒淘氣,就愛吃個燒羊骨頭,我雖說做的不好,只要寬汁兒大佐料搭配著混做,誰知他常跟冰姐兒在一處,一來二去我這兒媳婦竟也愛上了,只是吃不得這也有嚼勁的東西。
官哥兒就求著我做好了之後把羊肉剔下來剁成餡兒,拌在稀飯裡喂她吃下去,你沒瞧著小人兒比你們剛送來的時候壯實多了嗎?
要說我們官哥兒也算是個疼媳婦兒的,每日一定要陪著冰姐兒睡,看她在搖籃裡睡好了,自己才上小牀。但凡夜裡冰姐兒要是哭鬧,都是他先驚醒了才叫我過去照看。如今冰姐兒倒不大和我們我們親近,就認他這個小哥哥。
碧霞奴聽了撲哧兒一樂道:“當真是前世的緣分也未可知,怎麼小小年紀就這樣投緣,只是生受了你們夫妻兩口子,官哥兒這樣小年紀,竟很會照顧妹妹呢。”
嬈娘點頭嘆道:“這也奇了,兩個孩子稍離了一會兒就不依,天天*辣的在一處,我想著雖說城裡不如屯裡時興早成親,倒也不如十二三歲上先把他們兩個一娶一嫁的事兒辦了,日後再圓房也是好的。到省這兩個小人兒逐漸大了有了私心,又猜來猜去的,原本的好姻緣倒變成了不是冤家不聚頭了,就好比上次嫂子給我講的那叫什麼,哦,《石頭記》上頭不就是這麼說的嗎。”
兩個一面說笑,就在廚房裡忙活起來。碧霞奴教杜嬈娘先預備了薑汁水,把羊肉切成適口的小塊兒,在水裡泡上一小會兒,藉此去除羊肉的腥羶。另外燒鍋起竈,燒了一大鍋滾水,把羊肉擱在裡頭略汆一下就撈出來,不過讓肉質稍微緊緻,並不煮老了。
撈出了羊肉,往鍋裡倒上熱油,燒的半開不開的時候就往裡頭擱上辣椒、蒜片、蔥段兒、薑片兒、花椒大料等物,在熱油裡頭煸炒起來,炒出一點子佐料的香氣,就把羊肉一股腦兒的倒進去一起炒。
碧霞奴一面顛勺兒,伸手抹了抹額上的汗水,回頭對杜嬈娘笑道:這東西說難也不難,旁的工序不過和做紅燒肉是一個準頭,一個噱頭就是黃酒,所以才叫做黃燜羊肉,黃酒和羊肉都是驅寒的,小孩子家身子弱,我們女子體質陰寒,冬日裡吃上這道菜都是正對路。”
等著羊肉沒熟的功夫,滾刀口切了兩個馬鈴薯,十來朵蘑菇切了薄片兒,加白霜,秋油,一塊兒放進鍋裡翻了幾個個兒。文火改武火,加大了火候蓋了蓋子燉上。
對著嬈娘笑道:“你要瞧那肉熟不熟,新媳婦子是不會瞧的,我自小學廚倒有一個本事,只要瞧瞧這裡頭的香菇和馬鈴薯熟了,這肉也就入味兒了,若是馬鈴薯已經(jīng)稀爛,羊肉就要煮老了的,約莫半個時辰關火最是妥當。”
一面淘米蒸飯,只管等著飯菜燒熟,兩個就坐在竈下,議論起兩個小人兒的婚事來,說的倒是有來到趣兒,那杜嬈娘甚是活潑,雖然如今已經(jīng)做了孩子媽媽,倒還像雲(yún)英未嫁的小姑娘似的,又要說給冰姐兒扯布做一身新襖裙,一面又說要拿出錢來打金首飾,給冰姐兒梳花苞頭,頭上帶幾個金錁子,放下好長的流蘇來,就像京城的小姐那樣打扮,纔是嬌俏可愛。
碧霞奴笑道:“原先家大業(yè)大的,這樣打扮倒還使得,如今我們還想著過些安穩(wěn)日子,就樂意晴耕雨讀的,再這樣精緻妝扮,倒沒得慣壞了孩子。”
嬈娘笑了一聲道:“這有什麼,我們家的兒媳婦,我這個做婆婆的就是偏要疼她,別人愛說什麼說什麼去,冰姐兒就是我的親生女兒一樣,她在你們家能呆幾年,過兩年大了,還不是要送到我家裡來,就是嬌養(yǎng)些也沒什麼,保管到了婆家叫她還跟原先一樣的規(guī)格兒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