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這才發現,他居然是個盲人。
“嗯。”她迴應了聲。弱者通常會得的同情,美麗者,更甚。
“小提,過來,我教你撫琴。”盲人說,音線溫潤如玉。
菩提是想拒絕的,可是,單是從他望向自己的角度,即使看不見,都能準確找到自己目光所在,她便敏銳的感知到了他那顆滿滿期盼的心,於是乎,她的四肢在不經大腦控制的情況下,一步一步配合默契的來到他身邊,穩穩坐下。
“來,先把手放在琴絃上。”盲人溫柔的說。
雙手本能的照做,認爲這是理所應當。大腦卻遲鈍了片刻,問了自己一句‘爲什麼?爲什麼對一個初見面的男子如此?’
思維,不急盲人的動作快。在菩提的手放在琴絃上的瞬間,他的手很是自然的附在了她的手上,菩提一怔,心想抽開,手就隨著心顫了一下,卻被盲人的聲音制止了接下來的舉措:“別動,一會就好。”
一下一下的,琴絃在四手間撥動,夢幻般的音律響起,恰如風吹煙散,菩提的心也是撥開雲霧見月明。
時而,她是挽竹子撐船的漁家女;
時而,她是書寫詩畫的安逸大家閨秀;
時而,她是馳騁沙場的女將;
時而,她又是一隻可愛的小白兔。
彷彿是註定的姻緣一般,時光荏苒,認她幾番變化,他都能從萬人之中將她準確挑出。他宛如風雨不動安然如一的泰山,任他千變萬化,他總是純淨如一,一席白色寬鬆漢服常服,走在古今人中,均是出挑。如果她是站在萬人中央,那麼他就是站在萬人之上。
琴聲落,菩提腦海的景色消失殆盡,卻實實的刻在了心裡。
“你的名字?”她問。
盲人微笑,脣起,落下三個字:“戶非雪。”
“非雪。”菩提呢喃了聲。問:“你是哪裡人,我以前怎麼不認識你?你是什麼時候到這所學校的?”
非雪輕笑,似乎早料到菩提會這麼問,他答道:“我是閩南人,從名藍山來,我是虛字風第六代單傳弟子,我們第一次相見,是在姚河邊,那時的你十六歲,正在浣紗,而我,就是吊橋上那名吹笛的白衣少年。你向我跑來,問我是不是在等人,我說是,你便告訴我,你就是我等的那個人。儘管,那是的我,很是明白你並非我要等的人。卻還是拉住了你的手,帶著你攜手天涯路。”
“然後,我們相戀。”
“在然後,我們相繼死去。”
“師傅告訴我,你不過天降的一段飛雪,本就不長久,是我修行路上的過客,可我不信,執意要尋覓你的來生。於是,我便踏著我們走過的路一遍一遍的走,因爲我相信,你的魂魄,會因爲不捨而留下。”
“直到某一天,你託夢給我,告訴我,你在蘇州城,於是,我便來了這裡,那個時候的你,還是學校裡的小透明。”說到這裡,非雪笑了,很開心很自然的那種笑,音色明媚。
菩提凝眉,回望著他,問:“那我剛纔看到的那些,是什麼?”
“那些是我們經歷的,很多世中的一部分。”非雪回答。
“既然如此,那就說明,你以前就找到過我?”菩提問。
非雪搖頭,說:“不是。是我找到了現在的你,才同你經歷了那些。”
菩提聽罷,張口結舌,隨後呢喃道:“這不是粉末倒置了麼?”
非雪凝眉,不語。隨後展顏一笑,說:“在我看來,怎麼樣都不重要,什麼地方都無所謂,只要有你有我,與我,就是天上人間。”
菩提困惑著,似乎重生之後,她的腦子不夠用了。
叮鈴鈴!
聽到了下課鈴聲,非雪說道:“小提,回去上課,下節課是數學,你的弱項,可要好好聽課。”
恰如大哥哥一般的囑咐,菩提點點頭欣然接受,隨後離開。
待她步子邁出琴房,守在外面的白裙少女就含笑進入,一臉得意的看著菩提的背影露出邪異的笑。
放學後,坐著自己的車回到家中,菩提明顯感覺到家裡分外冷清,便問:“媽媽,爸爸和哥哥還沒有回來嗎?”
宋慧芳就說:“武館接了一單大生意,又要有國際性的比賽要準備,他們兩個打來電話,說今後的一個月都不會回來住了。”
“哦。”菩提應和了聲。似乎重生之後,發生的一切和以前都有出入。以前的這個時候,她回到家,爸爸和哥哥已經坐在桌子上吃飯了,爸爸見到她,沒有絲毫的舉動,偏是母親和哥哥,會熱情的拉她入座。
然後,她因爲老師的小報告,而被爸爸突然扔過來的杯子砸到,杯子雖是青花瓷一般的器皿,但還未砸到身上的時候,就被哥哥接到了,偏是爸爸這個時候拿出一根筷子,兩指一動,就將其射向了哥哥手中的杯子,杯子飛出,恰是落在桌子上,杯子中的水,還冒著熱氣的茶水,準確無誤的澆到了菩提的左胳膊上,整支胳膊霎時就紅腫起來,隨後的兩天,起泡化膿。
總之很慘。
吃過午飯後,菩提進了臥房。身體重重的砸在了軟綿綿的牀上。
‘這是夢嗎?’
‘那一定是詭異的美夢!’
‘突然間,就不想醒來了。這種被人關注的感覺真好,彷彿曾經的容鏡和菩提。’
一經提及這個名字,菩提的心就痛了起來,曾經那麼的愛,如今卻是那麼的互相傷害。太多的隔閡,太多的誤會,太多的怨懟,太多的責怪,均是不信任惹得大禍。可是,偏是又無法避免。
‘菩提。’白貓喊了菩提一聲。
後者一驚,心說:‘白貓,我以爲你不在了呢。’
‘不會,我永遠會在你身邊。’
‘還有我。’白貓的心語之後,緊跟著真言。
菩提有感而發:‘知道嗎?你們的出聲,讓我相信我不是在夢中。’
白貓沉默片刻,心語:‘跟在夢裡,也差不多。只不過,這裡發生的事情,極有可能是你曾經的十三歲,經歷過,或者沒有經歷過,或者是遺忘掉的。’
‘什麼意思?’菩提心問。
‘知道現在身處何處嗎?’白貓不答反問。
菩提想了想,不予回答。就聽得白貓說:‘那天,皇甫勵耘帶著你們進了七步一煞兵
器鋪,以妹香等人要挾你進入水墨畫中,替他解救被困其中的兵家少主兵七步。你站在水墨畫前,不一會,整個人就消失了。’
‘然後,等我們醒來,就已經在這裡了。’
菩提輕笑一聲,心語:‘其實,我也覺得這裡發生的事情,太扯了。我是經歷過十三歲的,很多事情的不經意改變,看似是從非雪那裡得到了合理的緣由,卻同樣還是疑點多多。’
白貓便提醒著:‘想想水墨畫裡的太陽,想想紅樓白樓前少女的言語,或許,你能夠悟到什麼。’
‘你可是知道了什麼?’菩提敏銳的捕捉到了白貓的不對勁,便追問了句。
白貓沉默。許久之後,說:‘只是猜測。可惜,我的力量在這裡受到了限制,彷彿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壓抑著我們,所以,外面的事情還得靠你,孩子的事情,我和真言可以保護周全。’
菩提心語:‘白貓,其實這就夠了。’
‘我以爲,你深陷其中了。我能感覺到,重回十三歲,重新見到母親,你的心是喜悅的。’白貓說。
‘那又怎樣?只是夢。夢醒了,就什麼也沒有了。有時候我甚至想,如果一直活在這樣的夢裡,其實也不錯。’菩提自我微笑的說。笑著笑著,她整個人就昏睡了過去。
“阿提,阿提,起牀了,該去上學了!”
‘這是媽媽的聲音。’腦海裡有了這個認識,菩提就睜開了眼睛,印入眼簾的是一張微笑的,眉眼間透著慈祥的少婦。此人,正是她闊別已久的母親。
原以爲,夢醒時分就又會世界大變的菩提,見到母親的一瞬間,熱淚盈眶,宋慧芳便面色一驚,關懷開來:“阿提這是怎麼了,睡覺前還好好的,怎麼一覺睡起來就哭了呢。媽媽的好阿提,寶寶不哭,沒有爸爸疼,媽媽會加倍的疼。”
許是想到了什麼,宋慧芳突然靠到菩提的耳邊問道:“媽媽的好阿提,你是不是也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夢裡有處果園,兩條看不清顏色的蟒蛇盤踞在一起?”
菩提詫異。
還未待她有任何反應,宋慧芳就低語了起來:“早就說這座別墅不乾淨,勸了多少次,讓你爸給你換一處住所,你爸就是不聽,真真是要氣死我了!”
“媽媽不生氣了。阿提不害怕。”菩提安慰著。
宋慧芳就抱住了菩提,雙臂緊了緊,說:“媽媽的好阿提,就是個好寶寶,即使委屈的不得了,也不說。”
“好了,媽媽去給阿提將早餐裝起來,阿提路上吃。”宋慧芳摸了摸眼睛,眼眶裡含著的淚水恰是落了下來。
“媽媽,你今天怎麼了?怎麼看上去很傷心的樣子?”菩提關切的問。
宋慧芳卻是笑了,說:“媽媽的傻阿提,纔多大呀,就懂得什麼是傷心了?”說著這句話,她人就一步一步的離開了房間。
望著緊閉的房門,菩提心思紊亂,她兀自坐在房間裡理著‘昨天去上課,目光恰是掃了一眼課程表,知道是星期一,是九月十一號。真實的十三歲,星期二的早上,自己上學之前,並不曾哭泣過,也不曾聽到媽媽說什麼古怪的夢,就是平平常常的一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