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自是聽出了她話裡的緊張，語調中流露出的恐慌。心想‘定是發生了什麼不得了的事。’雙目瞬時睜開，才堪堪發現，自己竟被一道發燙的鐵鏈懸空捆綁著吊在火山口。仰頭，是烏雲密佈的天，垂目，是火紅滾燙到冒泡的巖漿，似是隨時都會噴涌而出。

菩提心下驚，耳畔逐步開始放大滔天的民意：

“火神來接天機娘娘了！火神要發怒了，快點將天機娘娘獻給火神！”

“天機娘娘本來就是因火神而存在的！天機娘娘是註定火神的夫人！族長，快點儀式吧！我們害怕呀！”

“火神！火神！火神萬歲！火神之功千秋萬代！”

放眼望去，火山口下方跪著一大片一大片的人們。偶然間，菩提才發現自己身著著的，是喜服，大紅的顏色，在這樣的天地，無比的耀眼，無比的魔性。

“去吧！我的孩子！”

“你是天機娘娘的繼承人！這是你的宿命！”

“爲火神盡忠，爲族人盡孝的時刻到了！去吧我的孩子！去實現你無上的價值！完成你畢生的榮耀！”

“我們在這裡爲你送上祝福！”

“祝你在火神的庇佑呀，越來越好！”身爲族長的老婦人，手杵著一根褐色的頂頭有些彎曲的棍子，面對著懸空的新娘，大聲呼籲著。

新娘卻不買賬，哭聲伴著難過出口：“奶奶，我是你的親孫女！我是老於家最後一個女孩了，你真的要看著我眼睜睜的去死嗎？你知不知道，我根本不稀罕著狗屁繼承人，我只想平平淡淡的過日子，和其他女孩子一樣，找個如意郎君嫁了，生一堆小娃娃。你知不知道，我有喜歡的人了，阿牛哥是我此生最愛，即使你們將我獻給了火神，我的心已經給了旁人，是不可能再容得下火神了！奶奶，孫女求求你了，你成全孫女吧。”

菩提聰明的閉口，自新娘被喚作飄若開始，她就知道，她的意識又一次寄居在了旁人身上。

“放肆！”老婦人大呼一聲，手中杖直指飄若，說：“孩子，不管你心願如何？不管你變成什麼樣子。一旦被選中，就是即使你失去了生命你也是屬於火神的。從來都只有火神要不要你，絕不會出現你可以選擇。你早該清楚，你的命，從來都由不得你！”

而後，老婦人面朝人們，高聲說：“火神是我們的信仰，天機者是我們的指路明燈，他們的高尚，爲我們勾畫出了一條通往光明的道路。儘管這條路上會有這樣那樣的犧牲，也會很辛苦，但是我們都要有信心，總有一天，我們會走出黑暗，生活在光明。儘管，光明很有可能普照不到我們，但是，我們定要爲我們的後代想想！我們的兒子，我們的孫子，我們的傳人，總有一天，他們會生活在光明。”

“光明的世界，不會有飢餓，不會有寒冷，不會有冷漠。有的，是溫飽，是幸福，是平安，是隨心所欲！”話說到此，說的羣民激奮。老婦人一個轉身，目光再次投向飄若，凌厲的口

吻響起：“我的孩子！你是幸運的，你的犧牲，會被後世敬仰！去吧，去完成你的使命，去成就你的榮耀！”

“不！我不願意！”飄若激動的大呼，不甘之情擴於顏表。眼淚更是刷刷刷的下落，滴滴連成線劃過臉頰，最終落線巖漿。偏是在下垂沒多久，就被高溫蒸發，化作一點菸消失不見。

見此，飄若的反抗更大了，懸掛著鐵鏈的，在火山口四周支起的六根粗壯木棍由於她的掙扎而抖動著。

‘你這個樣子，只會死的更快。’菩提下意識的心語。

然，飄若是聽不見的。

老婦人的耐心似乎是被消磨光了，但到底新娘是自己的親孫女，她靠上前去，似是勸說著：“飄若，原諒奶奶，在你和族人之間，奶奶選擇了後者。奶奶不單是你的奶奶，更是這片神龍寨的族長。你一定要相信，奶奶始終是疼愛你的。但是，即便如此，奶奶也不會冒著惹怒火神會給寨子帶來的滔天大禍去圓了你的心願。奶奶必須大義滅親，奶奶不能因爲你一個孫女，而給寨子帶來滅頂之災！”

“想想五十年前，那場滾燙的巖漿洪流，我們整個神龍寨險些被澆滅殆盡。你的爺爺，就喪生在這場巖流中。還有十五年前，你的母親父親，他們依舊是死在巖漿之中。然這些，都是寨子沒能及時奉獻天機娘娘而遭受的懲罰！”說到此，老婦人面露悲哀之色，她下首跪著的民衆，有的，已經忍不住悲慟嚎啕大哭了起來。

老婦人看著飄若，一指下首一方，跪著的那些瘦弱小孩，還有的，是被抱在襁褓中的嬰兒，說：“孩子，你忍心因爲你一個人，而讓他們，這些我們寨子裡的希望也因爲災難喪生嗎？你看看他們，他們當中最大的，跟在你的身後喊姐姐喊了多少年，最小的，也是接受過你的祝福的。你好好想想，你真的忍心讓災難席捲了他們嗎？他們還那麼的小，還沒有真的認識這個世界！你忍心嗎？”

“不！不，我不忍心，奶奶，你不要逼我了好不好？我是在承受不了！”飄若的目光，隨著老婦人的手指，看向了那些孩子。飄若的心，也因爲老婦人的話開始悲痛著，開始矛盾著。天平也在傾斜著。

老婦人見此，繼續說道：“飄若，你可知道，你每日的那些吃食，你身上穿的好衣衫是從哪裡來的？你住的地方，軟軟的牀墊，是從哪裡來的？我現在告訴你，這些，都是因爲你被選爲天機娘娘的繼承人，寨子裡的村省吃檢用下來的。自古被選中的人，就是寨子裡最尊貴的存在，寨子裡都會把最好的東西貢獻出來。飄若，其實你從小到大，都接受著火神的庇護。因爲你的未來是要去陪伴火神，所以村子裡對你是萬般寵愛。你好好想想，兒時的你，和小朋友爭吵了，打架了，可曾有誰責怪過你？”

“你既已接受了村名的關懷，接受了村名的供養，受盡了我等長輩的傳承教養，你就該去承擔你的責任。人，不能沒有感恩之心。不能光享福而不去學著付出，你既然享受了十六年的

優越生活，就要承擔這些生活背後的代價！”

“不！”飄若嚎啕大哭，大喊著：“這些都不是我自願的！從選中的那一刻開始，就不是我自願的！我從來沒有想過過特別的生活，那都是你們強加給我的！是你們，在我不知情的情況下，給我套上了道德枷鎖。你們讓我無從選擇，讓我進退兩難！”

老婦人看著飄若，輕嘆一聲，她已經知道飄若此刻的心意了。她面向人們，愧疚的說了聲：“我的這個孫女，讓大家受累了！”

“來人！斷鏈！送新娘子下嫁！”突然，老婦人高舉手中杖，大聲命令。

“不！”在飄若的一聲拒絕中，喜慶的吹拉彈唱開始了。飄若的身影繼續墜落，不消多時就淹沒在了巖漿之中，還不待她喊一聲痛苦，整個人就被與巖漿融爲一體。

死了的意識自不會有所感覺。但活著的，卻能夠感受到身體墜入巖漿中的每時每刻的變化。身體再被灼燒，燙的受不了，菩提聞到了人肉的味道，她眼見著煮熟的肉被化成了油。迅猛的滾燙之後，是極致的冰冷。菩提能夠感知到飄若的心，那顆心，在滾燙的巖漿中分外特別，有一種特別的味道，有一種特別的觸感，原是一塊陰涼的不會被巖漿消融的冰封黃花梨。

菩提下意識伸手，竟然將其握在了手中。她的虛影從巖漿中飛出，看了看手中所謂的心，突然間笑了‘飄若的心，成了單獨的靈魂。’

火山在下一刻，爆發了，滾滾巖漿淹沒了寨子，將這個遺留在世的詭異村莊消融殆盡。

菩提看著被巖漿淹沒的寨子，心中甚是惋惜‘畢竟，都是一個個鮮活的人命。這裡的事情，發生在飄若身上的事情，像極了小學課本上的河伯娶親，說到底，都是迷信害人。’想到此，菩提又搖了搖頭，自嘲道‘若論迷信，怕是不會有比自己的經歷更迷信的存在了。或者，看似簡單迷信的存在，會內涵著別樣的故事吧。’

菩提很好奇，也很確定，這個故事，並沒有真的結束。神龍山，火神，天機娘娘，飄若的故事，看似已經被巖漿毀滅村莊宣告終結了，可其實，這或許，纔是剛剛開始。

“黑衣人快追上來了，我們到前面的村子躲躲。”黃曉天使的聲音再次縈繞耳畔。

“你不愧是使者。”菩提在形似時光隧道的空間中甦醒的時刻，最終如此呢喃。

黃曉天使微愣，有些不明白的看向菩提。後者只是微笑，不與言明，淡淡的打起馬虎眼：“又是些事，點到爲止即刻，不能說的太明。”

“啊！”黃曉天使突然一個悶聲。

菩提側目看去，原是她的肩頭多了個三角口子，黑色的血從中流出。

“你受傷了。”菩提說。口氣平淡，口吻坦然。連她自己都很意外，竟然是沒有一絲關懷的。許是爲了掩飾尷尬，她回目看去，恰見五個黑衣人或近或遠的追逐其後。

“無妨。”黃曉天使匆匆瞟了一眼傷口，淡聲出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