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著暮淵高高大大的背影消失在店門外，心裡一下子空了一大片，就好像他的個頭有多大，我心裡就空了多大一塊似的。
可是他的個子比我大了有一倍吧？這麼說，別提我的心了，就是我這整個人，豈不是都成負的啦？
就像暮淵說的那樣，習慣了的事情，一時改不了。
這會兒我就特別不習慣。
唉，難道是我天生賤命一條？給人當個小助理，也沒多少天呢，就這麼上癮，這會兒都當上某地最大一家飯莊的主廚了，好歹也算是升職了吧？而且也不用再去挖墓開棺摸屍體見鬼魂，成天只要呼喝著別人給我做好吃的就行了，多消停啊，多滋潤啊，應該是由儉入奢易纔對呀，怎麼還不馬上就屁顛兒屁顛兒地習慣起來？
可我還真就不習慣。
自打暮淵吃完早餐一走，我就跟丟了魂兒似的，在那兒悵悵然若有所失，老覺得好像特對不起他，老覺得好像是我扔下他不管了，而他還是個嗷嗷待哺離不開人照料的奶孩子呢，我真是人神共怒天理難容啊！
我惶惶然憂鬱又自責了好一陣子，才失笑著清醒過來：田可心，省省吧你！你們倆到底是誰照顧誰呀？你還可憐他？你這全世界最沒用的膽小鬼，應該所有人都來可憐你纔對！
可是清醒過來之後，我也還是高興不起來，甚至有點兒生氣，也不知道是氣的什麼，難道還能氣暮淵那麼輕易就放我離開？
所以說，女人要有一份事業是對的，它最大的好處就在於，在你被一些無厘頭的心事搞得心神不寧的時候，就會有一件有意義的事情來帶開你的注意力，把你拉回到正軌上來。
我沒把那份莫名其妙的氣生上太久，活兒就找上來了。
小川兒從外堂進來，角色轉換特別迅速地直接就略過前主廚桂師傅找到我頭上來了：“田姑娘，今兒晚上會有一桌難伺候的貴客，鎮東頭布莊掌櫃的少爺擺壽酒請幾位朋友吃飯，客人裡有廉家的小少爺。這廉少爺別的毛病倒不多，就一條，不吃魚。
可做壽的那位主兒呢，命裡水旺，水遇魚則活，故而他每做壽酒必要吃魚。
這事兒就難辦了，要不讓他點魚呢，他自己心裡頭不痛快；非要點魚呢，又總覺得像是不顧及座上不吃魚的那位，偏偏廉少爺家勢大，誰也不願對他有一星半點的得罪。
這不，壽星佬這會兒就忙不迭地差人來說了，問有沒有可能把這魚做得，連不吃魚的都樂意嘗上幾口？”
我皺了皺眉頭：“那得看他不吃魚的原因是什麼了。要是因爲對海鮮河鮮過敏呢，那怕是神仙才做得出他能吃的魚來；要是怕刺呢，咱倒是可以讓師傅們亮亮手藝。”
小川兒陪著笑臉道：“倒也不是，廉少爺就是受不了那魚腥味兒。他也是咱們飯莊的常客了，大家夥兒都知道，只要是魚，無論河魚海魚，不管是煎炸蒸燉，他都嫌腥臭，放多少蔥薑蒜去味兒都沒用。”
我打了個響指：“好，我知道了，給他做個水煮魚。”
大夥兒一聽我這話就懵了。這回桂師傅開了口，還畢恭畢敬斟詞酌句地照顧我的面子：“田姑娘，剛纔小川兒說了，您可能沒聽見，這廉少爺不喝魚湯。要是我沒記錯，他最討厭的就是魚湯了，覺得這東西最腥。”
我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我知道，你們彆著急，照我說的做就行了。”
當下，我吩咐他們趕快準備原材料，沒有幹辣椒，就趕緊把現成的新鮮紅辣椒放到小火上去烘烤，這會兒還不到中午，到晚飯時能幹到幾成是幾成；另外叫人到集市上去把花椒買回來。
大家一聽我要用花椒，都愣了。這會兒這地方還沒人用花椒做菜，只有藥店裡纔有賣，因爲花椒有擴張血管降血壓、以及健胃止痛、殺蟲解毒等功效，都是入藥用的。
不過當主廚就這點好，哪怕是聽起來再無稽的吩咐，大家也得領命去辦。
就是藉著這買花椒的因由，本姑娘收到消息，由於一鎮不能沒人賣藥，又由於本鎮只有廉家纔有足夠的經濟實力頂下喻家留下的那爿藥鋪，就在這天，該藥鋪已經正式移轉到廉家名下，重新開張營業。
有意思了！
中午的時候，我抽空到外面廳堂裡轉了幾圈，都沒有看到暮淵，也沒聽人說他來過，也不知他那邊的事情辦得怎麼樣了。早上起太早，中午看過菜單沒什麼要我盯著的事情，我就鬱郁地回房裡睡了個悶悶的午覺。下午起來之後，就差不多該讓他們把魚給片好醃上了。
我這人嗜水煮魚如命，當初出了國發現吃不到國內的那種水煮魚了，就算飯店裡有，也清一色都是水煮肉片的做法，和我所說的水煮魚根本不是一回事，於是在博客上大肆著文抱怨。
有一個特別賢惠貼心的大學同學看見了，就上網去搜出了一大批水煮魚的做法，整理好給我發過來，讓我自己試著做。
一般好吃的人都懶做，我也不例外，我同學給我辛辛苦苦整理出的二十多種水煮魚的做法裡，我就瀏覽了一遍，然後挑了字數最少看起來最簡單的一種，其它的就都沒看了；而且我選的這種做法大概就排在第二條，等於我同學90%以上的功夫都是無用功。
當然，這事兒我就沒敢寫在博客裡了，不然我同學該鬱悶死了。不過就是那麼一簡易式根本無法同國內飯店最低水平相比的水煮魚，在我們那圈中國人裡已經是人人叫絕，整整兩年裡，大家個個週末都盼著我請客，因爲光請我去吃飯還沒用，我會以水煮魚必須現做現吃、在家裡做出來不方便帶過去等等爲由，不做給他們吃。到了第三年，我實在是學業太忙了，週末也騰不出時間來伺候他們，他們才心懷怨念地慢慢絕了對我的水煮魚的念想。
那會兒區小蘇常常在一邊和大家狂搶水煮魚的同時，一邊很欠揍地說風涼話：“哼，喜歡吃水煮魚的都是僞愛吃魚者，因爲水煮魚根本就沒有魚味兒！”
雖然很欠揍，可這話大約不錯，陳勁東就從來都不吃魚的，也是因爲受不了魚腥味兒，結果也對我的水煮魚趨之若鶩。
所以，廉家這位少爺，我就不信我的水煮魚不能把你拿下！
我特意讓他們選了一尾又大又肥嫩的草魚，據我的經驗，雖然很多人在飯店點水煮魚的時候喜歡選鮎魚，說鮎魚才鮮香，但我覺得草魚更少腥味兒，口感更好，也不會像鮎魚那樣藏著很多小刺。讓案板師傅把魚片好之後，用料酒、芡粉、鹽和雞蛋清抓勻了放一會兒，讓它們好好入味。
片出來的魚骨頭，我讓他們給剁成幾塊，放水裡燉成魚湯備用。這是我自己想當然的創新，因爲以前在美國超市都是直接買的片好的魚片，沒有魚骨頭，而菜譜裡是說可以用清湯或者高湯來煮，高湯一般是指雞湯，我嫌雞湯太膩，怕會把味道搞雜，就一直都是用的清湯，這會兒既然有魚骨頭，就煮個薄魚湯吧。
等到做壽的那桌人來到，把點單下下來之後，我就吩咐他們開始幹活兒了。先用小半鍋油慢火炸幹辣椒和花椒，出香味後，把辣椒花椒連油盛出一半，放在碗裡備用。
第二步是下薑片蒜粒，連著餘下的一半辣椒花椒用大火爆炒，很快就香氣四溢，此時加入鹽和料酒，然後添入魚湯。
在等著湯水燒開的同時，另一鍋用辣椒花椒把豆芽迅速翻炒到七成熟，趕在變軟前起鍋，墊在大鉢底上。
那邊水開之後，魚片下進去，把鹹淡調好，煮到八成熟，下胡椒粉，然後整鍋添到裝好豆芽的大鉢裡。
最後一步最關鍵，在魚片上撒上些蔥段，然後把先前半成之後舀出來備用的紅油燙熟，趁熱一澆上去，魚頓時熟透，而且外層會略略起焦，入口有香脆之感，內中卻仍然鮮嫩；而小蔥遇熱油就會立即發出撲鼻的濃香，整個廚房的人都嘖嘖稱讚，然後齊齊發出一片嚥下一口大大唾沫的聲音。
——成了！
我笑吟吟地看著小川兒小跑著過來端起那一大鉢紅豔豔的魚，兩隻眼睛裡半是驚喜半是不捨的樣子，覺得爆有成就感。
這樣的成就感我還想要更多更實在的，於是我順手抄起一隻小碗和一柄漏勺，對他說：“走，姑娘跟你一起上菜去！”
其實也不只是想當面聽到更多人的讚譽啦，更不是我懶人忽然基因突變勤快了，而是我對這個廉少爺好奇心實在太重，很想去看看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當然，我對他不吃魚這一點興趣不大，而是——雖然我不會相面吧，大概也能從一個人的相貌上看出幾分意思來。他們家到底是純樸還是不純樸呢？到底有沒有可能爲了謀取喻家那個賣藥的小旺鋪就喪盡天良滅人滿門呢？就算他長得不像他老爹而是像他老媽，要知道最毒婦人心啊，萬一就是他老媽給他老爹出的這個生孩子沒屁-眼兒的餿主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