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我那一串問題, 韶琤回答道:“大體上不錯,卻也不完全。自然也是有男子不願茍活一世另娶他人的,可是男子是家裡的香火, 必須傳宗接代, 所以他們往往還是要娶妻生子, 給家裡留下根苗之後, 若還是想要追隨所愛的姐妹而去, 便也會選擇天葬。
但男子畢竟是家裡的主心骨,給一家子挑大樑的,大多數人真的有了妻兒之後, 也就慢慢淡了那份輕生的心思,寧願活下來繼續擔起家中的責任;而待到孩兒們長大, 他們自己也已經年邁, 更不大會做殉情這樣的事了, 所以接受天葬的大多還是女子。”
我能說什麼呢?無可厚非吧。其實死永遠是比活著更容易的事情,這些兄妹姐弟, 談不上女的就比男的更偉大。
“所謂天葬,就是活人躺進棺材裡之後,便隨風而去,自生自滅。你道這棺材是怎麼能飛得起來的?自然是天庭派下的巫神作法,以咒訣之力令此重物得能乘風。然而這些棺材會飄向什麼地方, 最終會落在哪裡, 卻是連巫神自己也不知道的了。他們只是隨意加一注咒訣之力, 神力窮盡之時, 也就是棺材墜毀之日。”
我懂了, 也就是像我們以前玩的擊鼓傳花,擊鼓人不看傳花人, 只由著性子敲出一通鼓點,鼓點什麼時候停住,花也就在什麼地方停下來。
我想了想,又問道:“那豈不是也會有這樣的情況,就是棺材恰好穩穩當當擱在某個高處,並不會把裡面的人摔死?”
韶琤愣了一下,失笑道:“果然,怕是也會有的。不過如果棺材裡的人還是決意求死,只要躺著不動,不久也就餓死或凍死了吧?!?
我點點頭,心下有些慘然:“其實自盡有許多方法,爲什麼一定要採用這麼慘烈的方式呢?”
韶琤答道:“據說是問天之意,因爲是天不讓他們與自己心愛的人結成連理,他們便要以死相質:你們既然造出了我們,爲什麼又要把如此巨大的痛苦加諸我們身上?爲什麼你們身具神力,竟不能替我們去除這小小的瑕疵,使我們也能如你們那般、血親通婚亦不會產下異常的子嗣?”
問得真好。
但我只低著頭,輕聲說了一句:“天神也有無法解決的問題??!”
說來也是好笑,這明明是人對天的怨怒,天庭卻還是派下巫神來替他們執行天葬,這算是對人類心懷歉疚而做出的補償麼?還是對下界不滿情緒的巧妙疏導?
總之,還算是挺民主挺有政治手腕的了。
我把胳膊撐在膝蓋上,託著下巴,喃喃地說:“其實我以前也常常想來著,如果真像有些人那麼倒黴,好不容易愛上了一個人,這人卻偏偏是我的親生兄弟,那可該怎麼辦?
不過我可從來沒想得這麼複雜過,只覺得如果是那樣的話,只要他也願意,我就還是要跟他在一起,大不了我們一輩子都不生孩子就是了?!?
這的的確確是我以前每次看到肥皂劇裡的相關情節時都會產生的想法,不過這種想法也是說得輕巧,現代人嘛,只要可以掩人耳目、最重要的是騙過婚姻登記機關,甚至終身不婚也沒關係,那些傳宗接代之類的事情有什麼重要的?一輩子丁克還算是給抑制人口膨脹作貢獻了呢。
那會兒看《雷雨》時,我就特別支持侍萍後來對周萍和四鳳的安排:你們趕緊走,走得遠遠的,到一個誰也不認識你們的地方去!
可惜他們還是晚了一步,就是這一步,讓我每次想起來都痛心不已。
要是他們走成了就好了,至於四鳳肚子裡的孩子麼,不是說近親結婚還是有四分之一的可能不會生下畸形兒嗎?
而且據說如果有幸命中這四分之一的機會,那麼這個後代就會集中父母雙方基因當中最優秀的那部分,顯示出超乎尋常的聰慧和美麗。
可惜,世事往往都不會有人的願望這麼簡單,這也就是爲什麼願望往往都比現實更美好,美好得太多太多。
韶琤聽了我那段關於假如愛上自己的兄弟也會不顧一切和他在一起的話之後,好一會兒都沒搭腔,於是我也樂得一心一意想我的心事。
過了那一會兒之後,他忽然又開了口,聲音好像有些悶塞:“可心,你那位不能成婚的未婚夫婿,他是不是特別特別好?”
聽他問起暮淵,雖然他正背對著我趕車,根本就看不見,我還是不加思索地重重點了點頭。
“是啊,他特別特別好,好到我常常覺得自己配不上他。他又能幹又勇敢,一直保護著我,救了我好多次,還特別細心,很會照顧人——呵!其實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很會照顧別人,但他很會照顧我就對了。
而我呢,又膽小又沒用,什麼都不會,在他身邊只能當個幫倒忙的跟屁蟲。
對了,他還是我見過的最好看的人哩,比我好看多了,所以剛剛知道他竟然喜歡我那會兒,我根本就不敢相信,也不敢接受。你說是不是很不公平呢?既然他什麼都比我強那麼多,那就應該是我先喜歡他、得花一番功夫追求他、然後他才勉爲其難地也喜歡上我纔對呀,可偏偏就不是。不說別的,光說他比我好看這一點吧,我以前見過的所有搭配幾乎都是女的比男的好看,基本上如果一個美女能找到一個五官端正的,大家就都覺得他們倆很配了,要說男的比女的好看,那簡直是無法想象!
所以,因爲我覺得他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喜歡我的,我就沒想過要喜歡他,結果倒讓他搶了個先。呵呵,他真虧大發了!
也因爲這樣,我們剛開始在一起的時候,我是做好了開始一場以心碎收場的感情的準備的,我一直在等他有一天不再愛我,然後我會平靜地放他自由。
可是怎麼辦呢?我再也不可能找到一個像他這麼好的人了,所以我再也不可能像愛他這樣地去愛另一個人,將來如果我還會有婚姻,那肯定也是:只要一吵架,我就會恨恨地想,甚至忍不住對我丈夫怒吼:你算什麼呀,你一點都比不上我前男友!”
我不管不顧地說了這麼一大篇話,也沒想過跟還不那麼熟的韶琤說這些是不是不太合適,人家是不是願意聽。可我一旦開始說,才發現其實是我自己很需要把這些話說出來。這麼多天了,不去提起不代表我真的不願意傾訴。
過去我一直覺得,傾訴是一定要對著一個能夠懂得自己的人才可以進行的,現在才知道,其實不一定。因爲無論是對誰,至少有一個人是肯定能聽懂這些的——那就是自己。
我一邊說著,眼淚一邊靜悄悄地淌了一臉??墒俏易允甲越K都在微笑,因爲說的是幸福快樂的事情,我的暮淵,我們在一起的時候,從來沒有過一丁點的不愉快,全都是幸福和快樂。
因爲他是童話裡我愛的那個王子,他曾經真的張開翅膀守護過我,雖然只有短短一瞬??墒莵K非很多人的生命中都能有這樣一個瞬間,所以我已經是一個非常非常幸運的女孩兒了!
這天我和韶琤的這場關於天葬與愛情的對話,是以我對他的一個冒冒失失的問題結束的。
我的問題是:“韶琤,你……你和大姐是不是……”
話到嘴邊,我才意識到這個語言要組織起來原來這麼困難啊!
不過我這樣吞吞吐吐各一半的,韶琤肯定也能明白我指的是什麼,於是我接著往下說:“沒關係沒關係,你剛纔也聽見我的態度了,別說我沒什麼資格反對了,我根本就是會衷心祝福你們的,絕不會把你們供出去!所以,如果真是那樣的話,你就放心跟大姐在一起吧,咱們住在這麼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地方,只要我們自己不說,就根本不會有人知道的!”
我這回怕是有點八婆。其實通常就算是我對別人的愛情直覺強烈反應的時候,我也都會守口如瓶,除非當事人來問我,否則我是絕對不會說出來的。
可這一次不知道爲什麼,我就是沒忍住。大約因爲我產生這個突發奇想的時候他正好就在跟前,而且又沒有別人,說什麼悄悄話都很方便;再說了,韶琤人老實,脾氣好,跟他在一起,就是有那種可以有什麼說什麼的感覺。
我剛說完那番話,韶琤就窘得手腳都不知道該怎麼放了,人一著急,說話都支吾起來:“可心,你、你胡說什麼吶!哪有這種事?我和大姐……我們、我們就是姐弟,別的什麼也沒有!”
他本來還只是著急,說到後來好像都有些生起氣來:“可心,這種話,你、你以後可不能亂說,你、我……”
我趕緊吐吐舌頭連聲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是我亂說話,以後再也不敢了,你別生氣嘛!”
韶琤那個樣子,完全不像是在說謊,可又好像是在掩飾什麼似的,弄得我滿肚子刨根問底的慾望。其實我一邊說著那個可能性的時候,腦子裡一邊轉啊轉還覺得挺靠譜的。古代女子出嫁之後,即便是丈夫死了,再回孃家也是一件挺沒面子的事情,就好像是被婆家休了似的,可她還真這麼義無反顧地就回來了;而且看她每天過得踏踏實實的,完全沒有再嫁的打算啊,也沒看她張羅著給弟弟說親什麼的。
可韶琤不肯承認,又有發飆的跡象,我也不敢再揪著他逼問了,兔子急了還咬人呢!
這個話題一說僵,我和韶琤一直到青鎮都彆彆扭扭的沒怎麼說話。好在我們在青鎮遇見了一樁不大卻也不小的怪事,好歹緩解了我們倆之間的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