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廉若鈞,我不是不感動的,可是一個人不能因爲感動就把自己嫁給那個讓自己感動的人,他越是讓我感動,我就越知道自己不愛他。
因爲不愛他,因爲沒有同等的真心相回報,所以才只好感動。
如果是要嫁給感動自己的人,那麼我大概也不會守著獨身到現在了。
因爲,假如這個世界上就是沒有與我相愛的人,假如我就是隻能從我愛的人和愛我的人當中選擇,我會選我愛的人。
寫《宿債》的時候,我讓林西子的同學發動了一場這樣的討論,林西子也是選她愛的人,她的理由是“假裝愛一個人太難了”。
我不是林西子,我倒不是覺得假裝愛一個人太難,而是覺得只要不是嫁給兩情相悅的人,就都挺痛苦的,既然這樣,那還不如去受自己所愛的人的苦,至少來得讓自己心甘情願無話可說一些。
但是即便如此,我也還是沒法選擇暮淵,因爲暮淵不是不愛我的人,他會是那個曾經愛過我後來又不愛我的人。這個選擇最糟,我把他排在最後一位,在他前面還有既不愛我我也不愛他的人。
我寧願嫁給既不愛我我也不愛他的路人甲,也不願意經歷曾經同自己兩情相悅的人的變心。
因爲如果僅僅是不愛自己的人,一直都是不愛自己的人,那麼我沒有嘗過被他愛有多好,我不能知道他也可以怎樣地愛一個人,我甚至可以假定他不愛我不是因爲別的,而僅僅是因爲他就是不會愛任何一個人而已。
可是一旦被他愛過,我會上癮,我會生出獨佔欲,我會沒有辦法再眼睜睜看著他把這份感情收回去,交給另外一個女人。我會由奢入儉難,我會嫉妒得發瘋,我會寧願殺了他也不要讓另外一個女人得到曾經屬於我的東西——曾經屬於我、卻在不屬於我之後還會變得更好的東西。
他將來會對子冉愛得如癡如狂要死要活的啊,對我肯定不是,不然就不會變心了。
如果不及早抽身,到那時我會寧願殺了他,可我八成也沒那本事,於是我連變態殺人狂都當不成,只能當一個又悲摧又憋屈的變態。
我不想當變態,所以,我只好在還沒有變態的時候緊急剎車。
已經多少天沒再見到暮淵了?這個時代也沒有電話短信什麼的,見不到一個人就意味著這個人徹底人間蒸發式的消失。
想他想得太厲害,我只好用一天比一天更豐富的心理活動來一層比一層更爲深入地對自己論述我的選擇的正確性及合理性,不是在說服自己,我一早就無條件接受了這個結論,只是爲了讓自己好受一點而已。
就這麼過了半個多月。我滿腹心事,也就沒有意識到,距離妤娘第一次出來害人已經差不多整整一個月了。
就好像狼人每逢月圓之夜就會變身一樣,出來害人的鬼也很可能是選的每個月的固定某一天,這個日子肯定有什麼特徵,比如陰氣最盛之類的。
像我這樣因爲膽小就格外想得多的人,在正常情況下肯定是想得到這一點的,但是這段時間絕對是特殊情況。
我每天晚上都一邊喝著安神定氣茶一邊用泡開舒筋活血包的熱水泡腳,然後蓋著極品蠶絲被躺在寧神藥枕上,卻還是不能睡著。
換句話說,我每天晚上都躺在廉若鈞嚴嚴實實的關愛裡,卻爲了暮淵而失眠。
唉,我知道我特特對不起廉若鈞,可是……廉少爺既然是含著金湯匙出生長大的,被涮一次就當體驗生活好了,欠您的情份,我下輩子再還!
失眠的人就容易起夜。古代人都習慣用夜壺,我不行,總覺得把自己的一壺尿放在房間裡,怎麼想都彆扭,所以還是寧願起來到院子裡的茅房去解決。
這天晚上我又像往常一樣起夜了。打開房門,外面夜黑得正濃,沒有月亮。今天是幾號來著?
我一邊有一下沒一下心不在焉地琢磨著,一邊往茅房走,剛走到院子中央,就聽到了一陣喀拉喀拉的聲音。
我頓住腳步,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然後,我就清晰無比地感到身上的寒毛一根一根豎了起來,而且硬邦邦的,像是張開了一身的鋼針。
這是……院門正被人緩緩推開的聲音……
而院門之外,正掛著照妖鏡……
我張開嘴想要尖叫呼救,卻發現自己的聲帶像是被誰伸了隻手進來一把捏住,死活也發不出聲音來。我想要強迫自己不要去看院門,可我本來就有越害怕越要看的毛病,這會兒已經完全身不由己,只感到自己的眼睛越瞪越大,眼眶裡嗖嗖地發涼,怕是從未見過空氣的筋肉都露了出來,說不定下一秒鐘連眼珠子都要滾落下來。
門終於吱吱呀呀的敞開了一大半,門外的情景歷歷在目——
一個白裙曳地的女人,披著一頭黑亮的長髮,美得讓人窒息!
她目光幽幽地注視著我,然後,身體一點一點地飄了起來,線條優美的赤足嬌俏地垂下來,似乎還在挑逗般地微微晃動。
我的心一寸一寸地抽緊,全身的神經都在慢慢收縮合攏,像是在積蓄起所有的能量,全心全力地準備著最後一刻的驟然爆裂,給它們的主人一個最慘烈的死亡。
我別無他法,只能在心裡一聲一聲地喊了起來:暮淵、暮淵、暮淵、暮淵……
暮淵,快來救我!
暮淵,快來,晚了就來不及了!
暮淵,救不了我也沒關係,我只是想見你最後一面,在死之前,再見你最後一面!
白裙女鬼妤娘已經停在了鏡子前,伸手取下了上面的剪刀,把它變成一把齒如尖刀的大鐵梳子。
然後,她對著鏡子,動作優美地向自己的頭上梳了過去……
就在這最後一剎那,突然有一柱橙色的光從妤娘身後斜斜地打了過來,看那角度和位置,一定是打入了照妖鏡裡,然後反射成一片漫溢倒涌的強烈紅光!
妤孃的動作驟然僵滯,原本半噙淺笑姣好柔美的臉上露出萬分恐懼與驚駭的表情來。只見她整個身體都突然被擡了起來,像是被一雙看不見的大手平託而起,頭頂對著照妖鏡,再然後,倏的一下,她就被整個吸了進去!
方纔刺眼的光線霎時間熄滅,而我好像是被綁縛著吊了半天,如今身上的繩索突然一鬆,全身頓時就萎頓著往地上癱了下去……
“可心!你怎麼樣?是不是嚇壞了?沒事了,沒事了,別怕,我在這裡,我在這裡!”
我擡起眼睛,看見暮淵俊朗的眉眼熠熠有光,像是半空裡的星雲。
我怔怔地瞪著他,愣了好一會兒才明白過來。意識重一回注,我突然恢復了力氣,猛地伸開雙臂用力地抱住他,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暮淵!暮淵!她找上這兒來了!我差點兒就死了!我嚇死了!我怕極了!再遲一步就見不到你了!我好怕再也見不到你了!嗚嗚嗚……”
暮淵緊緊摟著我,輕輕拍著我的背:“我知道,我知道,我這不是趕來了嗎?”
我的膈肌一定是嚇出了什麼毛病,這會兒用力地抽噎得我都快背過去了:“我、我真怕你不知道,怕你來不了,怕你沒出來巡夜瞧不見這鬼氣……”
“我是沒出來巡夜。”他說,“我聽見你叫我了,就趕緊過來了。”
“什麼?”我雖然哭得很專注,也還是分出一份心思來懵住了,“你聽見我叫你了?可我根本就沒叫出聲啊,我怎麼也發不出聲音來,我嚇壞了……”
暮淵抵著我的額:“可我就是聽見了,我聽見你一直在喊我的名字。”
我張口結舌地瞪著他,都忘了接著哭了,直到他極其方便地把舌頭伸到我的嘴裡。
我猛然反應過來,一把抵住他的胸膛把他推開:“你!暮淵,你欺侮人,你會讀心術!”
他低啞地說道:“沒錯,我會讀心術,所以你的真心再休想瞞我,我再問你一遍:你到底是喜歡我還是廉若鈞?你到底是要我還是要廉若鈞?”
我完全搞不清楚狀況了,他到底會不會讀心術呀?如果會的話,我無論如何也不可能瞞得過他的啊!
而且他如果真的會讀心術,怎麼可能不對我腦子裡關於另外那個世界呀、我的小說呀、子冉之類的人物產生好奇?他怎麼從來都不針對我咬定他一定會變心這一點進行反駁?
我腦子一亂就不知道該說什麼了。暮淵等得不耐煩,索性低下頭來又吻住我再說。
我任他予取予求地在我嘴裡啃啃咬咬了好一會兒,想想還是不行,又推開他:“暮淵!你到底會不會讀心術呀你?”
我真的都快哭了啦!如果他真的會讀心術,別說跟他在一起了,認識都不要認識他纔對!以後半點隱私也沒有了好不好?何況還是我這種腹黑猥瑣型的,需要隱藏起來的小秘密可多了去了!
他正吻得陶醉,被我這樣強行打斷,頓時大爲不滿,猴急著一心只想繼續,便粗著脖子硬邦邦地說:“我自然不會!若是會什麼勞什子讀心術,還會被你這小丫頭團團轉的耍了這麼久?不見棺材不掉淚,不死到臨頭你都不肯說真話是不是?我會讀心術?哼!那你明明就是喜歡我,我爲什麼還要捱了這大半個月吃不下睡不著的,我自討苦吃麼?”
我心裡一鬆,頓時一片柔軟,見他又要吻下來,連忙用手擋住他的嘴。
因爲我已經聽見有人在一旁吃吃偷笑了,都不知道被圍觀了多久了,NND,這幫人剛纔鬼來的時候到底有沒有出來跟我有難同當啊?反正我當時是都快精神失常了,五官失靈光看見聽見妤娘了,完全不知道別人有沒有也被引出來,至於後來……又變成光看見聽見暮淵了……哼,反正我可沒興趣當衆表演!
暮淵也明白了過來,並不回頭去看他們,只貼在我耳邊,悄聲細語地、卻是鐵令如山地說了一句:“跟我回驛棧!你欠我的,我今晚要統統討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