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記得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了,我常常在思考一個問題:如果真的有命運這種東西,那麼它究竟是不是可以改變的?
我是說,就算一個人預知了自己的命運並且有針對性地把導向結局的誘因各個擊破,到底能不能改變一切?
當然,只要有所作爲,就一定會有所不同,可是這不同的,究竟是結果本身,還是僅僅是造成結果的原因?
比如說,如果我當初沒有爲了對暮淵痛斬情絲而招惹上廉若鈞;
又比如說,如果我不是爲了對暮淵將要對子冉移情別戀的事情太過耿耿於懷而追隨他到天界上來;
再比如說,如果我不是以爲暮淵這一次下凡就會遇到子冉而心懷鬱悶跑到荔枝園去暴飲暴食——
那麼,是不是我根本就不會跟輊轅發生任何糾葛?
還是說就算沒這些事,將來輊轅也還是會對我糾纏不休?
自愛因斯坦的相對論問世,人類開始對於穿越時空回到過去有了概念和想象以後,因果律是否會因此而被顛覆的問題始終是一大難點。
對於這一點,人們最直覺的看法是:不要說刻意去改變過程,哪怕只是一個無所作爲的闖入,都可能激起強大到無可計量的蝴蝶效應而將結果改變得面目全非。
然而科學界卻也對此提出了完全不同的觀點,最著名的那條理論就是:歷史就像一條大河,中間可能會不斷出現一些離開主幹道自行轉向的支流,然而就像中國境內的河流都是自西向東奔流入海的,這些支流最終也還是會彙集到主幹裡去,融入同一個方向,到達同一個終點。
一言以蔽之,就是條條大路通羅馬。
具體到我正在面臨的這個問題上,就是說:命運是不可能被改變的。
我和輊轅的糾葛大概只是一個時間早晚的問題,根本就不可能躲掉。我那會兒還一直不太想得通廉若鈞爲什麼會那麼喜歡我呢,也正因爲這樣,我始終不太相信他是真的那麼喜歡我,纔會那麼沒心沒肺地隨意對待他的感情。
可事情的真相是,他就是真的有那麼喜歡我,不因爲什麼,就因爲我是我,因爲我是子冉。
說起來,我和暮淵還算是有一定感情基礎之後纔開始發展的,他卻真是命中註定一見鍾情,無比純粹,也無比無奈。
所以最終,我還是會害了暮淵,而且是損人不利己的那種害,自己也會不得好死,對不對?
老實說,到目前爲止,我還真不認爲自己會變心。因爲正在很愛很愛暮淵的時候,所以無法想象有一天會不再愛他,轉而投入別人的懷抱。
更重要的是,就算有那麼一天,我也不認爲會是輊轅那小子,不然我當初就不會對廉若鈞那麼沒感覺以至於沒人品了啊。
可是一切都難說得很,命最大,我算老幾?
雖然不是啥光彩的事,可我得承認,我這人骨子裡是有那麼幾分喜新厭舊,一把年紀了還老愛變,不定性。
所以,對暮淵漸漸失去激情是可能的,改變口味也不是絕對的天方夜譚。
再說了,輊轅比我們倆都要有權有勢得多,他如果喪心病狂,那麼不需要我背叛暮淵都能讓我轉入他的懷抱,也能讓暮淵因爲恨上他而終有一天違背伏魔神侍誓死效忠的諾言。
所以,說來說去,命運就是不可改變的就對了,是不是?
可是生命之所以成其爲生命,就是因爲永不妥協的求生本能。但凡有一點點希望,哪怕只是千萬分之一,都要盡力一搏。
所以,我還是要嘗試一番,改變這場被我自己懵裡懵懂扣在自己頭上的命運!
可我小小凡人女子一個,現在除了萬把年以內死不了,還能幹啥?
想來想去,好像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遠走高飛了。
讓輊轅永遠也找不到我。
而隨之而來的副作用就是:暮淵也就找不到我了……
沒辦法,暮淵有重誓在身,不可能不留在輊轅身邊給他做伏魔神侍。他不能離開他,我就只好離開他們倆。
這個做法所可能導致的結果有如下幾種:
一、我一直藏到輊轅本來會死於非命的那場變亂之後再回到暮淵身邊,避過災難,破鏡重圓。
這樣其實也沒有絕對安全,因爲在那次變亂之後,還可能有第二次第三次變亂。
二、我一直藏到輊轅在人間的任期滿了之後再回到暮淵身邊,更加徹底地避過災難,破鏡重圓。
這樣更保險,卻也不是絕對保險,因爲在天庭上,輊轅也還是比暮淵位高權重,而且剛纔翩鴻也說了,他爺爺天帝陛下對他極盡寵愛,所以他非要整出什麼幺蛾子來也不是完全沒可能。
三、我一直藏一直藏,藏到自己死了,或者暮淵忘了我改娶別人。
那就百分百安全了。當然,輊轅也還是有可能搶暮淵以後的老婆,但那是其他女人的事了,與我無關。
最後這個結果太悲情了,以至於我的眼淚都啪嗒啪嗒直滴在書案上,毀了好幾張紙,真是不環保啊,罪過罪過……
我不得不停下來,花了半天工夫把自己眼睛裡的水全都清理沒了,才得以繼續。
忘了說了:需要我繼續的這項工作是——給暮淵留書訣別。
杯具的我啊,不但不會寫毛筆字,而且壓根就不會寫這個時代的字。本來我都已經是絞盡腦汁了纔想清楚該怎麼跟暮淵說這事兒,好讓他既不會知道真相又能就此死心,別試圖去找我,結果提起筆來才發現更費勁的事原來在這兒呢。
我憑著印象框框圈圈地寫了一篇字,寫完之後,一眼望去每個字都挺像那麼回事兒的,仔細再看卻又每個字都不像是字,大約全部都是錯別通假,至於難看什麼的就更不用說了,也不知到時候暮淵看見我這封信,到底是會哭還是會笑。
想我堂堂一最高紀錄可以日碼萬言的小透明作者,如今寫一封百來字的信就花了足足一個時辰,真是虎落平陽啊。
好不容易寫完之後,我把信放在桌子上,把暮淵的茶杯壓在上面。暮淵每次進門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端起茶來喝一口,準不會看不見我的信。
然後,我收拾打點了一下行裝。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自己背過包了,可以後再也沒有暮淵,我只有自己的肩膀可以依靠了。
這麼想著,我的眼睛又開始往外冒水。這回因爲不用怕再弄壞紙什麼的,我也懶得去擦,就這麼眼淚汪汪地來到了天界的入口,問翩鴻我該怎麼回凡界去。
翩鴻詫異地看著我:“怎麼了?剛都跟你說了,暮淵過一兩日準就回來了,你不至於這麼小氣吧?這就熬不住哭著跑啦?”
我搖搖頭,對他說:“翩鴻叔叔,謝謝您的關照,可我不想嫁給暮淵了,就想回去踏踏實實做我的凡人。您不會攔著我吧?”
翩鴻失笑:“你又不是我的未婚妻,我攔著你幹嘛呀?”
他打量了我一番,見我已經換回了原先的裝束,顯是去意已決,便只嘆了口氣,也不多問。估計他這看大門的,見過各種各樣私奔的逃命的越獄的(你確定?)都不少了,早就見怪不怪,也懶得打聽這麼多,知道外人說什麼都沒用,就只是好意問了一句:“東西都帶齊了?這一下去可好長一段路都荒無人煙吶,吃的喝的都夠了?防身的傢伙有沒有?別路上讓狼給叼走了啊!”
我點點頭,衝他鞠了個躬:“翩鴻叔叔,我走了。”
他沒再表示什麼,只領著我往前走了幾步,往下一指:“就這兒,跳下去就是了。”
我低頭一看,頓時從腳板底軟到了大腿根兒——
下面可是萬丈深淵啊!
跳不跳?跳不跳?
膽小鬼,你到底是更怕這麼著死,還是更怕那麼著死?
你到底是更怕摔得粉身碎骨血肉模糊,還是更怕有一天害了暮淵不算、還要自殺在輊轅身邊、被打入生生世世爲人始亂終棄的輪迴?
我牙一咬眼一閉,擡腳就往前跨了一步,然後整個身體陡然失重,心臟像是被一根看不見的線拽著猛地往上一提——
我頓時變成一枚重型炮彈,呼嘯而下……
我的心聲:仙女下凡了——可千萬別臉著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