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界上有兩種人。
一種人是膽量越練越壯的,對什麼東西剛開始害怕,見多了就不怕了。
此類人的代表爲:大多數的正常人。
還有一種人,是膽量越練越小的,對什麼東西剛開始不害怕,或不怎麼害怕,或害怕,經歷過了之後就會變成害怕,或嚴重害怕,或怕到……怕到你本來以爲是不能再怕、結果下一次就發現原來是沒有最怕,只有更怕。
此類人的代表爲:本人,田可心。
想當初我玩過山車這類遊樂園刺激性項目就是這麼回事兒。第一次玩之前,興奮得還沒進園子呢就開始尖叫,恨不得住在過山車上就不走了。
玩過那一次之後,開始害怕。
玩過第二次之後,非常害怕。
玩過第三次之後,感覺是到閻羅殿打了個轉回來的。
玩過第四次之後,就……
就再也沒玩過了……
如今,見鬼以及深入墓穴、開棺看屍體——而且是剛剛纔看過知道是怎麼回事的屍體,這類活動對於我來說,就是這個異世界裡的過山車,沒經歷過的時候光知道傻傻害怕,都不知道應該把害怕的度把握到哪一點上纔夠。
現在我知道了。
是把握到哪一點上都不夠。
於是我雖然明知道不可能勸得動心腸比鑽石還硬的暮淵放棄,也還是本-能地時不常噁心他一下(誰讓他用那麼恐怖的屍體來噁心我!)——
“暮淵,其實現在淳子泱已經下去告狀去了,所以也許閻羅伯伯會派別人來救永期的,對吧?咱們就別多管閒事了!”
“我們方纔答應了淳子泱會去解救永期,怎能出爾反爾?”
“暮淵,你說有沒有可能永期其實更喜歡呆在他的墳墓裡?聽他們那故事哈,雖然他是最悲摧的小炮灰,都沒多少戲,但我覺得他十有八九是個悶騷宅男,也許人家還有點什麼社交障礙之類的,早就巴不得能找個與世隔絕不聞窗外事的地方永久隱居起來呢!”
“……”(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暮淵,剛纔忘了問那風水先生大叔了,咱也不知道永期的墓在哪兒呀,不如先回去想辦法找到那位大叔問清楚再作打算吧。”(心裡正在快速盤算該怎麼搶先一步找到狐貍眼大叔把他滅口了事~)
這回暮淵停了下來,似笑非笑地看著我:“剛纔是誰說她們家大神是掌管這世間陰陽風水之事的?這左近適合建陰陽套墓的地方不多,你們家大神再沒本事,要找到它們也不過是小菜一碟,所以再麻煩也不過是將這幾處一一走到,永期的墓有碑有字,必不難認。”
啊!!!我崩潰了!招惹上誰不好?怎麼就招惹上了個神仙!
然後,不用說,他三下五除二的,就把永期的墓找到了。
正如我們先前所料想到的那樣,這也是個陰陽套墓,我又被打發去按著鎮屍符了。
不過,在那之前……
暮淵對我說:“可心,你既是我的助手,有些基本的簡單活路也該學著做做了,現下這個符便由你來寫吧。”
他一邊說著,一邊掏出一張黃紙和一管硃砂筆,張口往筆尖上呵了一口氣,原本乾涸凝結的墨頓時就化開來,像是浸飽了硃紅的血,沉沉欲滴。
他一邊把紙筆遞給我一邊說:“此符最爲易寫不過,便是一個‘定’字。”
我把雙手死死背在身後,纔不去接呢。
“可心?怎麼了?快拿著呀,這件事情難道你也害怕?”
我低著頭,嘟嘟囔囔說了一句話:“我@#$%^&*……”
暮淵沒聽清:“什麼?”
奶奶的,我豁出去了!
我猛地把頭一揚,理直氣壯地大聲說道:“我不會寫字!”
暮淵徹底被我雷住了,愣怔了1、2、3、4、5秒鐘,才突然從啼笑皆非之中噴出一陣又像哭又像笑的嗆咳:“咳、咳咳咳!你什麼?你不會寫字?”
我都快鬱悶死了:“我只會認字,不會寫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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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嘛,我個電腦時代的大陸人,別說本來就連繁體字都不會寫,後來更是連簡體字都忘掉很多了,怎麼可能會寫你們這種就算不是符都像鬼畫符的上古天書?
再說了,我也不會寫毛筆字,拿毛筆的正確姿勢我都沒學會過……
本來頗有冰山面癱傾向的暮淵大神被我逗得一通狂樂,最後還是自己把那張符給寫了:“那你還是繼續幹純體力活兒吧,來按著符。”
我於是眼淚汪汪抽抽答答地說:“暮淵,那什麼,有502麼?不是,我是說,你有沒有什麼黏指咒之類的功夫,把我手指粘那兒得了,省得我又忍不住撒手……”
暮淵繼續笑:“我要有那法子,倒不如施個黏瞼咒,把你眼皮粘起來,省得你再自不量力地睜眼去看。”
“我要有那法子”?也就是說沒有對吧?
於是,這回我悽悽慘慘地從頭哭到尾,唯一的進步是沒再在暮淵完成任務之前把眼睛睜開,因爲我努力哭得比永期的屍體還大聲,這樣就聽不到他的恐怖哭聲了……
(呃~這個進步好像沒什麼值得拿出來說給大家聽的吧……)
把永期也送下地府之後,暮淵拽著已經哭得快脫水的我,終於終於,可以往活人聚居的地方走回去了……
城門果然早已關閉,只有門樓上一盞風燈,在黑夜裡晃晃蕩蕩好不淒涼。我早就不哭了,不過因爲之前哭得太慘,這會兒還時不時會有一兩聲慣性抽泣冷不丁冒出來,說話鼻音也重重的。
我噘著嘴說:“你看吧,都是你攬的好差事,現在連回都回不去了,本來還說不讓人家露宿荒野的!”
暮淵卻若無其事地笑了笑:“不就是要穿牆而過回城裡去麼?別忘了你們家大神可是神仙,這有何難?”
說著話,他停下腳步,突然拉著我就猛地向前衝去——
我靠!還真要穿牆而過啊?我頓時就想起了嶗山道士,這東西可不是鬧著玩兒的,一會兒他過去了,我別就觸壁而死了!
我趕緊放聲大喊“不要不要,停下停下”,有心要用力定在原地,至少減緩一下他的衝勢,可是人家大男人——不,大男神,一旦真的使出力氣來,其勢之猛跟我這二兩力氣一對比,就有如日光之對螢火,根本都不在同一個區間之內啊!
暮淵啊暮淵,我到底是吃錯了什麼藥要把你寫出來啊?搞得現在精神上折磨了我還不算,還要讓我死得那麼難看,早知道還不如剛纔在墳墓裡一撒手讓那死人屍體把我掐死算了!
眼看著城牆越來越近,我已經放棄了,把心一橫,眼睛一閉,呼吸一屏——別了,我二十八年的雖然美好不到哪兒去可也讓我無比珍惜無比留戀的生命……
正在此時,我忽然感到有一條手臂穿過我的腿彎,另一條手臂則環過我的背託在我的腋窩下,然後我就騰空而起——
這是不是說,我已經死了吶?暮淵這個死人頭,還算有點良心,知道幫我收屍……
我幽怨地睜開眼睛,想看看死人眼中的世界是個神馬樣子——
哇,還挺不錯的耶!
只見天空好像一下子離得近了,幽藍幽藍的,浮雲映著月光,柔柔地發著亮,像是馬上就要變成透明。
噢耶,我昇天了耶!我就知道像我這樣可愛的好人是要上天堂滴!
“什麼上天堂?田可心,你還真嚇傻了你?”
呃?忘了天堂上住的就是神仙,所以還是會碰到暮淵這個死人頭……
我轉了轉眼珠子,正對上暮淵沒好氣的眼神,而且他的臉好像脹大了一圈,看起來氣鼓鼓的樣子。
我再轉頭向另外一邊看過去,頓時就伸長手臂死死纏住了他的脖子:“那什麼,不好意思哈,我還有點兒恐高……”
暮淵氣不打一處來地哼了一聲:“這世間還有什麼是你不怕的?”
哇,也不用把話說得這麼直白嘛……
我抓穩了扶手之後,有恃無恐了,就舒舒服服地翻了翻身體,變成側躺的姿勢,面對著暮淵的胸膛,這樣既安全,而且一扭頭就能俯視地面了。
“彆扭來扭去的亂動……”暮淵低聲吼我,“這、這又不是你的牀……”
咦?好神奇!居然在黑夜裡也可以看得出有些人的臉是紅得快要滴出血來的樣子哦!
我衝他嘻嘻一笑,滿不在乎地又扭開腦袋去看地面了:“還是當神仙好啊,可以騰雲駕霧,□□入院。我就說嘛,你又不是嶗山道士,幹嘛要用那麼笨的自殺性襲擊法子才能搞定這區區一道城牆?當然是要用飛的啦!”
過了好一會兒暮淵纔回答我那句話,而且是用一個問題來回答的:“嶗山道士是什麼?”
Oops!我又亂說話了……
爲了掩飾這個愚蠢的錯誤,我趕緊轉移話題:“喂,暮淵,原來你會飛的呀!那你幹嘛還要辛辛苦苦地走路?從明天開始,你就揹著我飛唄,那多爽!”
暮淵把眼睛掉開,做出一副專心致志看路的臭屁樣子:“你不是將來還要騎我的重明鳥嗎?現在帶你飛了,以後重明鳥來了你就不覺得新鮮了。”
我認真思考了一下:嗯,也是。再說了,走路是最好的有氧運動,我個虛歲三十的女人了,說不定沒生孩子也馬上就要發福,還是多多鍛鍊比較好,像這半年來在這裡,吃的都是純天然綠色食品,還每天干農活家務什麼的,現在又跟暮淵一起長途跋涉,還真覺得清減了些呢,貌似四肢上還出來了點兒漂亮的肌肉線條,果然美容啊!
想到這裡,我倒真覺得累了。今天可真是漫~~長的一天啊!走了一天的路不說,沒吃到啥好吃的不說,還去幹了件那~~麼費神費力的事兒,真是該給我評個三八紅旗手兼勞模先進啥的了!
這麼一琢磨,我就覺得眼皮子突然沉重起來。暮淵這傢伙雖然性情冷血,肉體還是很熱血的,懷抱很舒服啊,就跟溫牀一樣。
於是我舒舒服服地打了個哈欠,再翻了翻身給自己找到一個最舒服的姿勢,然後趴在暮淵胸前就把眼睛閉上了。
在沉入睡鄉之前,我好像還聽見一個很八卦的聲音在嘟嘟囔囔地問:“暮淵,你也老大不小的了,雖然三十歲還是個孩子,可你看看人家淳子泱,生大兒子的時候才二十一吶!你是不是也該考慮考慮終身大事啦?”
暮淵還是那副誰欠了他八百塊的語氣:“那你自己呢?你也二十八了,怎麼沒見你嫁人生子?”
“我?我是嫁不出去,你跟我比?出息……”
這個“息”字已經渺不可聞,我的世界黑幕四合,就什麼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