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琤那句話把我說怔住了。
我呆立在原地, 看著他腳不停步頭也不回地走開,剛纔那句話,似乎只是我的一個想象而已。
心裡那根橡皮筋被彈拉了太多次, 鬆鬆地垮了下來, 變長了, 繞著我一圈一圈收緊, 勒得我有些喘不過氣來。
我想起那一次來了。
那一次, 暮淵對我說過這麼一句話:“我若做得一手好菜,便能抓住你的胃而抓住你的心麼?”
那天是暮淵的生辰,我給他做長壽麪, 讓他用手燈煎雞蛋,把他擺弄得又滑稽又可愛。
我悄悄地記下了那個日子, 四月二十六, 暮淵的生辰。
因爲我已經決定把自己的生日也算在那天了, 雖然我從沒把這個小心思告訴過任何人,連暮淵都不知道。
連暮淵都不知道, 我想和他同年同月同日生,同年同月同日……
不!不可以同年同月同日死!因爲在這個故事本來的結局裡,子冉就是和暮淵同年同月同日死的,一個自盡在輊轅的屍身旁邊,另一個則被天庭處死, 被打入地獄的底層, 囚禁在漫漫無期永無盡頭的刑罰裡!
這一下再愣神, 我就徹底迷糊了過去, 直到剛纔走過去的韶琤都又轉回來了, 我還在那兒傻站著。
是他的一句驚問把我拉回來的:“可心,你怎麼了?”
我輕輕唬了一跳, 失措地擡眼看他,發現他的雙眼中有小小的一對火苗在簌簌跳動。
癢癢~我下意識地伸手往臉上一抹,抹下了一把眼淚。
因爲,我剛纔想起來,今天就是四月二十六……
我吸了吸鼻子,對韶琤說:“我去問問大姐,今晚上咱們能不能做麪條吃,我來做!”
說完,我趕緊找大姐去了。
我一直沒回頭,也不知道身後的韶琤都黑線成什麼樣子了。得,也許算是做了回好人好事吧,人家說不定從現在開始就再也不喜歡我了,省得以後說出去丟人。
不丟人麼?你說,別的男的吧,回憶自己的初戀時都可以用無限懷念的語調含情脈脈如詩如歌地說:我當年喜歡的女孩兒,她有一頭烏黑亮麗的長髮……
可憐的韶琤倒好,他得說:我當年喜歡的女孩兒,她有一天就爲了想吃碗麪條想得都哭了……
什麼人能貪吃成這樣啊啊啊!!!
嘿嘿嘿嘿……唉,算了吧,其實我笑不出來,我這會兒心情特別不好。
你說,要我怎麼好得起來?我們家大神今天過生日,而我卻不在他身邊。他肯定特別想我,我都這麼想他呢,他準得比我想得還厲害,畢竟真過生日的是他嘛,讓壽星佬不開心的人真是混蛋!
而且,今天還是陰天,似乎還有一點降溫,搞得我的心情也隨而溼溼灰灰的。
我惆悵了半天,終於決定:差不多就行了啊!
然後,我把頭仰得高高的,對著陰晦的天空用力笑,對自己說:我很快樂,因爲是你的生日呢!雖然我們不能一起笑哈哈地說“生日快樂”,可是我會從這一秒鐘開始,好好地想你,不再難過,讓生日有個生日的樣子!
這麼做的時候,我正一個人帶著牧羣在屋外的草地上。剛纔和韶琤相親的人來了,我趕緊拿出個勤快打工女的樣子來,讓人家看看韶琤家境也不差,差不多算個小財主大少爺吧,家裡都還有下女使喚呢!
這樣他的親事就更容易成了吧。
我一直坐在遠遠的草地上,看見那夥熱熱鬧鬧喜笑顏開的人被大姐和韶琤送了出來,回去了。
嗯,看樣子真成了。
我把腦袋扭開,想了想,乾脆跳起來。
“左三圈右三圈,脖子扭扭屁股扭扭,早睡早起,我們來做運動!”
俺們二十九高齡,童音未泯,范曉萱的兒童歌曲一直是我的保留項目涅!
有人正式從需要微笑療法升級到需要大笑瘋癲療法了。
過了一會兒,已經送完客人、和大姐一起回到屋裡的韶琤又出來了。
不過他沒往我這邊走,而是徑直往樹林裡走了進去。
我才懶得喊他呢,這會兒他從我視線裡走過,基本上等於一行從word文檔上不斷拖行的宋體二號字:人家的老公人家的老公人家的老公……
到了傍晚他才又回來,揹回了一摞又高又紮實像小山一樣的柴火。
我這才知道,敢情我根本就沒資格自稱心情不好啊,真正心情不好的人在這兒吶……
他往常打柴回來都會歇一會兒,怎麼的也得吃過晚飯了再劈,畢竟打一趟柴還是挺累的,誰也不是鐵打的。
可這一次,他一回到家,連水都不喝一口,馬上就坐下悶頭劈了起來,一臉苦大仇深的表情,好像劈的不是柴,而是自己的殺父仇人似的。
呃~其實……就算真是殺父仇人,劈成這樣也差不多可以歸類爲變態殺人狂了……
我煮了一大鍋蔥油麪,就是去年做給暮淵吃的那種,自己在心裡默默憑弔地替暮淵吃了他的長壽麪,忍不住地想知道,此時的暮淵會不會也在吃?他去年看到我是怎麼做的了,會不會今年也做出一模一樣的麪條來,當作對我的憑弔?
吃完麪之後,我一聲不吭地繼續心情不好,韶琤一聲不吭地繼續劈柴。天漸漸黑了下來,圈裡的牛羊們慢慢消停,進入了睡眠狀態,不怎麼發出聲音了,韶琤的劈柴聲在寂靜中越發顯得清晰起來。
清晰得刺耳。
他今天劈柴好像特別賣力,勁使得特別大,就跟這柴比平常的都更難劈似的。
我心裡惴惴不安,只好時不時偷貓一眼大姐,想知道這樣到底是不是不對勁。
可是大姐一如往常,就跟沒聽見似的,一舉手一投足都透著一股子輕描淡寫的自在。
也不知她是心知肚明所以見怪不怪呢,還是其實是我心虛才聽出了幻覺來。
當大姐把小魔怪胖丫哄到房裡睡覺之後,我到底沒忍住,出門看韶琤去了。
我就說嘛!哪裡是我聽錯了呀,他手上都鮮血淋漓的了!
我嚇得要死,連忙衝過去,蹲在他旁邊盯著他的手,想碰又不敢碰,聲音都發了顫:“韶琤!你的手怎麼了?你劈到手了?快停下來!”
他依言停下,看了我一眼。
他的目光非常平靜,平靜得就好像……
好像他的內裡都已經死了一樣。
然後,他笑了笑,笑容很清冷,清冷得有點……淒涼。
他說:“可心,你瞎操心什麼吶?要是劈著了手,能是現在這副模樣嗎?”
也是哈,這可是柴刀,操刀人還是這麼個紅了眼的大力士,要真直接劈在手上,他現在應該沒手了纔對。
所以,他是用勁太大,以至於把兩隻手的虎口都震裂了。
我幹瞪著眼瞅著他的手,人又傻了過去,都不知道說讓人家停下來,清理清理上上藥什麼的,再包紮包紮。
韶琤又笑了笑:“他們說,三日後就是好日子,讓我到時親自上門,正式提親。”
我怔怔地擡起頭來,改成傻瞪著他的臉了。
他接著說:“你現在高興了嗎?我做的這些事,可還都合你的意?”
他一邊說著這話,一邊威脅地瞪著我,臉上的表情變成了這樣:姓田的,這可都是你逼良爲娼,我也從了,你還敢說不滿意?你真敢說?你要敢說,老子一爪子捏死你!
好吧,不知道我膽兒小麼?我當然不敢說不滿意。
可我也不想說滿意。
於是我不說話,又垂下眼簾,看著他血肉模糊的雙手。
臭小子,果然是村兒裡出來的呀,這什麼呀?苦肉計?自殘?可真夠……土~~~的!
可是,土歸土,不得不承認,這招對我太管用了。
怎麼了?不行嗎?我這麼一可憐孩子,還沒人對我這麼著過呢!
(咳咳!那什麼,廉若鈞是爲了誰而淋雨淋死的?)
唉,好吧,還沒有我喜歡的人對我這麼著過呢!
所以,我撐不下去了。
我就那麼蹲在韶琤旁邊,看著他的手,說了一句話:“韶琤,你別去提親了。”
我也不敢擡頭同他四目相對,趁著那口氣趕緊一邦郎子全說出來:“你先別娶別人,我答應你,咱倆試著處處。”
囉嗦是我的招牌習性,所以後面還有畫蛇添足的一句:“大姐之前去託媒花了多少錢?我努力努力,儘快替你們給掙回來。”
我終於囉嗦完了,破罐子破摔地重新擡臉,看著韶琤。
他一直看著我,臉上的表情沒什麼變化,只是胸膛的起伏似乎越來越大,越來越快。
然後,他說:“可心,我會對你好的。”
我當然知道他會對我好。
“你現在對我就已經很好了,你以後接著這麼對我就成,不用對我更好。”我叮囑他道,因爲他要是對我更好,我怕我會折壽。雖然我有很多壽可以折,但是趨利避害是生命的本能嘛,我當然要條件反射地給自己排除危險。
韶琤沒接我這茬兒,人家自顧自說得痛快:“可心,我以前沒跟女孩子在一起過,所以……以後我要是有什麼地方做得不對或者不好,你一定要告訴我,我會改,你讓我改了再說,你別、別不要我。”
這句話真耳熟……
“你原先嫁過人,後來就不要他了——你將來也會這麼對我麼?我若有什麼地方做得不夠好,你會不會不給我改過的機會,便也要同我分開?”
我在眼睛上揉了一把,把它們擦乾,回過神來。
韶琤肯定以爲我是感動哭的,滿臉濃濃的柔情。
於是我羞慚地看著他。
他那句話說得我差點都以爲自己真是設下個圈套讓他跳,先給他轉正,再找機會雞蛋裡挑骨頭把他給炒了。
不知道暮淵是不是就這麼想的……
我有這麼腹黑嗎?!
(你自己說你有沒有這麼腹黑吧,人家也沒這麼說啊,你倒是怎麼想到這一層上的吶?)
我是怎麼說的來著?
“咱倆試著處處。”
所以,我們那會兒聽說過有試婚的,那現在我和韶琤就算是試戀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