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淵恨恨地瞪著落屺, 一時又氣又急,竟說不出話來。
輊轅終於得空說話,連忙試圖息事寧人:“大伯, 你這是何苦?攪亂了這天下, 天庭也是不會放過你的, 你難道真不怕灰飛煙滅麼?”
落屺悽然一笑:“灰飛煙滅?灰飛煙滅有什麼可怕的?只要有他陪葬, 我在所不惜!”
他說到“他”的時候, 擡手狠狠指向暮淵,而後又對輊轅道:“乖侄兒,你少管這樁閒事。別忘了, 你當初可是答應了要替我做三件事的,迄今爲止你還只做了兩件, 現下我便要你替我做這最後一件事:就算不幫我殺了暮淵, 也別攔著我!”
暮淵拽著我的那隻手微微發抖, 過了一會兒,忽然把我一放。
我明白他要幹什麼了, 心裡一沉,什麼也來不及想,連忙把蓋頭一掀,高聲叫道:“落屺,你找錯人了!害你的人不是暮淵, 是我, 你該殺的人是我!”
我活這麼大歲數, 就沒製造出過這麼巨大的轟動效果。在場的所有目光都向我刷刷刷掃了過來, 輊轅更是跌足失驚:“子冉?!你怎麼……”
他回身一把掀開青濯的蓋頭, 再轉過來時,已是面如死灰:“你怎麼在那兒!”
我顧不得理他, 只用力推開暮淵阻止我的手,切切地望著落屺,大聲說道:“我是暮淵的妻子田可心!當初是我發現你在人間做下那些法事,是我想到你把靜漣的魂魄藏在了天宮,是我逼迫暮淵去告發你的!他原本斷然拒絕,是我以自己爲挾,強他道若他不肯如此,我便決不嫁他,他纔不得已而爲之的!落屺,你自己用情至深,便該明白,暮淵在這一點上不過和你一樣,他是爲情所迫,無論如何,你都該原諒他!”
暮淵急壞了,連忙對落屺澄清道:“她說謊!當初是她同情你和靜漣,求我替你們隱瞞,我礙於職責,到底還是將你們的事報了上去,這件事根本與我妻無關!”
轉過來,他對我怒聲喝道:“可心!這是男人的事,你插什麼嘴?我的事我自己心裡有數,你再胡說八道,我封你啞穴!”
落屺單手一揮,遏制住暮淵意圖封啞我的神力,儘管還是半信半疑,他也已萬分怨毒,目光如火一般噴向我:“你這惡毒的女人,你爲什麼要這麼做?!”
“我……”我心念電轉,答道,“因爲你當初曾經一腳踏平一座小鎮,害死了全鎮的人,我有親人在那鎮上,我要替他們報仇!”
“她瞎說的!”暮淵一把將我拽到身後,“她原先根本就不知道那件事,那是我告訴她的,就是龍爪灣,她也是遇見我之後纔去的!”
落屺看看他,又看看我,再開口時,聲音裡便透出了濃濃的妒意,夾著一股子不耐煩:“哼,你們夫婦倒是彼此迴護得緊!既然如此恩愛,便一同受死吧!”
我趁暮淵不備,一個箭步衝到前面。我怕極了,真怕他又像韶琤那次那樣,把什麼都替我擋了去:“落屺,你有種就只殺了我,別動暮淵!你不是恨我們害你失去妻子麼?那你便殺了暮淵的妻子,讓他也嚐嚐當鰥夫的滋味好了,你自己說,有什麼痛苦比活活忍受喪妻之痛更難熬的?難道死亡能與之相比嗎?”
落屺眼睛一亮,顯然被我徹底說動了。
暮淵怒發如狂,一把抓住我的雙肩,將我扳回去面對著他,滿臉猙獰地衝我大吼:“田可心,你瘋了嗎?!你死了還要我怎麼活?要我怎麼活!”
“大伯,交給我好了。”一旁的輊轅突然開了口。
所有人都直愣愣地望了過去,只有我和暮淵沒有,我們倆對視一眼,慘然一笑,不約而同地伸手相握,十指緊扣。
再望向輊轅,只見他淡然一笑,竟如同自冰泉裡升上來的一方玉石,表面晶瑩的水一層層散開,涼滑柔潤,直淌到人的心尖兒上去。
他向前走了兩步,靜靜地看著落屺,說出話來,聲音也是一派恬靜幽謐:“大伯,你說得不錯,我還欠你這第三件事情未做,如今便由我來替你殺了他們好了。這事說起來侄兒還佔了便宜呢,因爲這兩個人,我現下比你還想殺了他們!”
他回頭冷冷地瞥了我一眼,續道:“大伯,你還不知道吧?站在暮淵身邊的這個女人,她原本是我的新娘,爲了不肯嫁我,便使了一出不知什麼詭計,換到暮淵那裡去。大伯,你不知道我都爲她做了什麼,一個男人能做的我都做了,掏心掏肺,就換來了她這樣一番報償!我現在真恨不能……”
他慢慢啓脣,一字一頓:“將她和她想要的男人碎屍萬段!”
落屺雙目射出冰劍寒光,泠泠雪亮,森森然點了點頭。
輊轅又說:“大伯,在動手之前,請容侄兒與她再單獨說上幾句話吧。”
落屺想了想,看看我,眼睛危險地瞇成了一條縫,口中警告道:“哼,好侄兒,你可別想耍什麼花樣,你若不殺了他們,我便殺了你!”
輊轅笑了笑,然後笑容突然盡隱,走到我跟前,目光裡淬滿了殺氣,不消他做什麼,我已經有凌遲在身的感覺。
他站定了,低頭看我,一動不動,而我心裡開始聽見他的說話,通過密語傳音直送到腦子裡來的話語——
“所以,你就這麼不願嫁我,是不是?”
我張了張嘴,發現自己什麼聲音也發不出來,才知道他已經封了我的啞穴。
“所以,無論我做什麼,都是沒有用的,對不對?”
我有些不自在,想要轉開目光,他厲聲喝道:“看著我!”
我嚇得一凜,暮淵敏感到了,連忙伸手摟緊我,毫無避忌地瞪向輊轅。
輊轅瞥了一眼他摟住我的手,目光再度轉回我的臉上,忽然灰灰地柔暗下來:“你們走吧。”
這句話把我嚇得,比他剛纔說要把我和暮淵碎屍萬段還要嚴重,我的脊背頓時本能地繃緊,不敢相信地瞪著他。
他忽然現出滿面疲憊:“我是說真的,沒有花樣,我放你們走。你們本來就打算今天一起逃走的,不是嗎?你們有什麼地方可去,就趕快去吧,我只能下令我的手下不去追你們,但暮淵再怎麼樣也是叛逃,天庭要不要去追你們,我就無能爲力了。再說,你也聽到了,落屺不會放過我的,我再想護著你們,怕也有心無力了。”
我著急地張口意圖說話,卻苦於什麼也說不出來。我想對他說:你幹嘛呀?你別這樣啊!我們夫妻倆彼此要殉情那是我們自己的事兒,你怎麼連這個也要插足啊?我不值得你這樣,你已經爲我做了太多不值的事了,今天這是我自己闖的禍,我自己來承擔,你讓我自己去承擔!
輊轅牽了牽嘴角,抽出一縷幾不成形的笑容:“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不用說了,那些都是廢話。讓你自己去死?呵,別忘了,我可是立下了絕命誓的人,若你死了,我便只能永遠這麼打光棍兒下去,那還不如我自己死了的好。呵呵,所以,我這可不是爲你,我是爲了自己罷了。”
他看了看暮淵,目光犀利,而暮淵也同他對視著,兩個男人看似未交一語,卻又好像已然說盡了一切。
他轉回來再看著我:“你跟暮淵走,我放心。他愛你……不亞於我。”
靜了一瞬,輊轅又說:“可心,最後這一次,讓我這樣叫你,行嗎?我知道你討厭子冉那個名字,也討厭我,於是你把討厭的名字交給討厭的人來用,是這意思吧?呵呵,可我猜想,從今往後,你大概也不會討厭我了吧?也好,我原是想讓你愛上我的,如今能做到讓你不再討厭我,我也算是將心願達成一半了。”
這句話說完,他忽然收了密語傳音之功,開口朗朗說道:“就是這樣了,你們兩個,我這便送你們一程吧!”
他話音未落,掌風已起,一股大力向我和暮淵直掀過來,四周頓時天昏地暗,飛沙走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