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個問題一提,大家立即你一句我一句地回答起來——
“聽廉老爺說,好像是以前那座小鎮上一百多年前死了個女人,因爲死得冤枉,怨氣太重,才興風作浪把全鎮的人都弄死了!”
“這女人到底是怎麼死的,卻是廉老爺自己也說不清楚的了。”
“也是,以前的人都死光了嘛,一個活口都沒留下,別說現在了,就是當時別處活著的人怕都沒誰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這按理說呀,那會兒就該請天神來料理此事了,可當時全鎮沒剩下一個活口,也就沒人管這事兒了,直到廉老爺的高祖熱心快腸地趕過來。”
“哎?廉老爺可說了那口挖出來的棺材就是那冤死的女人的麼?”
“這倒沒說,我看八成可不就是了嘛!”
“要不是出了這些禍事,真該把棺材打開來看看,說不定裡面還有鬼怪呢!”
“瞧你這話說的,這都過了一百多年了,那人早就化成一堆白骨了!”
“那可不一定,我跟你說……”
我一看羣衆的八卦方向已經越轉越偏,趕緊把他們都給拉回來:“喂!那這廉老爺可說了他家高祖爺爺當年是怎麼施法解了那樁禍事的麼?這位高祖難道是神仙?還是會捉鬼降妖的術士?”
這回他們齊齊搖頭:“這就不清楚了,廉老爺只說一切包在他身上,神秘兮兮的,一副天機不可泄漏的模樣。”
有意思!這位廉老爺到底打的什麼小算盤?他到底是真的不能說或不願說,還是其實他自己壓根兒就也不是很清楚?
我正沉浸在高強度的腦力勞動中不可自拔呢,冷不丁被人一句話拉回了體力勞動的現實:“田姑娘,蔥白爆好了,現下該怎麼做?”
我回過神來,指點著他們把羊肉再放回鍋裡去,和蔥白一起翻炒一會兒,加上醬油、鹽和一點點調味的糖,最後再撒上些蔥段提味,就可以起鍋了。
桂師傅是掌勺大廚,親自挾起一片羊肉嚐了嚐,頓時讚不絕口,再投向我的眼神已經爆發出了五體投地的光輝。
我趕緊擺出一副謙虛莊重的大家風範來,對他微笑點頭,其實心裡早偷著樂翻了天:唉,這其實是多麼容易做的一道菜啊,我欺負古人了,慚愧慚愧!
小的們流水介把一盤盤羊肉端了出去,我則在那兒繼續自己前面擱下的思考:
一山難容二虎,難道是這廉家藉著這麼個機會想要除去喻家?
嘶~這也太心狠手辣了吧,在這個鬼神雲集的地方,難道他就不怕死得更慘?如果當年真是那一個冤魂就滅了一個鎮子的話……這可是一家子的冤魂呢!
再說了,挖出棺材的事聽起來跟廉家也沒什麼關係。不過這事兒都還沒調查呢,說不定卜鐵匠就是廉家的什麼人,或者只是個糊里糊塗拿人錢財的冤死鬼。
還是說……卜鐵匠挖棺材的事本來的確跟廉家沒啥關係,只是廉家順水推舟將計就計?不然這廉老爺幹嘛要阻止大家請神呢?
嘖嘖!這麼複雜的陰謀詭計,真的是純樸的古代勞動人民能做得出來的?
但要說就爲了爭個全鎮唯一一個大戶人家的名頭,就做下這麼喪盡天良的事,好像也有點兒扯了吧,所以還得搞清楚喻家的消失到底能給廉家帶來什麼好處。
而且吧,雖然我是個十分聰明的人,但就這麼隨便一想都能想到這上面去,這廉家要真是用這麼個法子來除掉喻家,那也太容易暴露了,太明目張膽了。古代勞動人民雖然很純樸,難道會這麼笨?
我在那兒正就古代勞動人民到底是純樸還是不純樸這件事情努力地發散思維著呢,小川兒又從外面進來了,一進門就喜氣洋洋地嚷嚷個不停:“田姑娘,您真絕了!這道蔥爆羊肉一上上去,落了個滿堂彩啊!大夥兒都讚不絕口,頃刻間就把一大盤子羊肉都搶光了,而且桌桌如此啊!田姑娘如此好廚藝,不在飯莊裡掌勺可真是埋沒了!”
我一聽這話,頓時又樂又汗。樂當然是因爲在自己的指導下做出來的菜招人喜歡,汗則是因爲……
老天,好歹我也是一博士欸,居然到頭來落得個“不在飯莊裡掌勺可真是埋沒了”的評價?
而且這個小川兒,你說他嘴甜不愧是跑堂的吧,他又這麼二,當著人家現任掌勺桂師傅的面就說該我掌勺,得罪了桂師傅不說,可不把我跟桂師傅也給離間了嗎?雖然我也就是一臨時幫忙的,倒不怕將來有什麼人事糾紛公司政治之類的問題哈。
誰知人家小川兒二也有他二的道理,這桂師傅竟然毫不介意,也幫著腔湊過來:“田姑娘,小川兒說的極是,你這般本事,遠在我的手藝之上,擷月樓的掌勺一職,該交到姑娘手上纔是!”
我大汗淋漓地想要說你們古代人招聘可真夠隨便的哈,我就動口不動手地指導出了一道菜你們就敢說該讓我當掌勺?
可是轉念一想:我不是正愁著離開暮淵無以爲生麼?現在有一份送上門來的工作,何樂而不爲?
我從廚房裡走出來的時候,飯莊裡的喪宴已經差不多散了,人都走得七七八八,就暮淵和驛官還在對坐說話。
我湊過去聽了幾句,就知道我從廚房裡打聽到的那些信息,暮淵基本上也已經都掌握了。剛纔這裡那麼多光管吃飯和清談的人,他現在知道的只有比我多的,所以也用不著我再多什麼嘴。
見我出來,暮淵便結束了同驛官的問話。那驛官非常有眼色地立即就先告辭走了,暮淵轉過來對我說道:“大廚忙完啦?羊肉做得很不錯,現下可以走了吧?你累不累?若還有精神力氣,我想現在就到那座院子裡去探一探那口棺材。”
啊?那口把人坑得奇癢而死的棺材,您老人家真的認爲我有膽子去看嗎?
還沒等我把這話說出來呢,暮淵就用一種“知你莫若我”的神情補充了一句:“放心,我無須將棺材啓出。何況有我在,你也不必擔心會中什麼邪。”
說到這裡,他的眼神遊離開來,自言自語般地嘆了一句:“最近這人世似乎有些忒不太平了,四處鬼禍頻頻,害人不淺啊!”
謝天謝地,老大,您總算看出這一節來了!我剛纔就在琢磨著呢,雖說這是人鬼混居的時代吧,這些鬼也不能這麼著呀,它們隨便發一發飈這人的幸福指數就太低了吧。
看來暮淵這番有得忙了,只可惜,我已經不能繼續陪在他身邊,不管是助手也好,拖累也罷。
我咬了咬嘴脣,低聲對他說:“暮淵,我是來向你辭工的。”
暮淵愣了愣,像是沒聽懂:“你說什麼?”
我把聲音提高了一點:“暮淵,這些天來,謝謝你的照應。不過你也看出來了,驅鬼這檔子事兒,實在是我最不擅長的,不給你幫倒忙就不錯了,留在你身邊實在也沒什麼用處。我不過是個膽小如鼠的小女人,留在廚房裡當黃臉婆倒是挺合適的。擷月樓的老闆已經做主把我留下了,他們現在就去後院騰出屋子來,我今晚就不用去神驛棧裡住了。”
唉,說實話,我真挺鬱悶的,他們這會兒給我騰的那間空屋子八成就是那才死了沒幾天的茅大師傅的吧?阿彌陀佛,上帝保佑,但願他老人家在天堂裡安息,可別半夜回來找我!
暮淵怔怔地聽我說完這番話,半晌才擠出一句話來:“你說的可是真的?”
我點了點頭。
他又出了一會兒神,才突然苦笑出來:“說的也是!若論同鬼打交道這一節,我大約可算是這世上膽子最大的,而你,怕是膽子最小的……真是一物降一物啊!”
我完全同意那個關於膽子最大和最小的對比,不過這個一物降一物該怎麼理解?
我直覺地感到還是不要去理解比較好,就對他勾勾嘴角笑了一下:“好在我也沒那麼沒用,總還是有一門手藝能養活自個兒,你就放心吧!”
暮淵也笑了笑,沒有回答,臉上的表情頗有幾分落寞。
然後,他重新振作起幾分期待來,對我說:“那你能最後陪我去出一次工麼?就現在,就去一下那個院子,不會耽誤很多工夫的。”
我垂下眼睛,不忍看他臉上的表情。其實我真的已經不害怕了,我甚至想去,更確切地說,是很想去。
唉,更更確切並且誠實地說,我當然不是想去那個埋了個倒黴棺材的院子,而是想陪在暮淵身邊。
我努了把力,堅定地搖了搖頭:“暮淵,我已經辭工了,你也已經答應了,所以,我已經不是你的助手了。”
他又呆了呆,好像我說的這些話,總要他多花上那麼一點兒時間才能消化得過來。
然後,他終於點了點頭,自嘲地笑了笑,起身就要離開。
我突兀地說了一句:“暮淵,別去!”
那一刻,我忽然真的對他擔心起來:如果他一個人去,會不會有什麼危險?會不會真的需要幫忙卻找不到人手?會不會……
他定了定,低頭看我:“爲什麼?”
我……嗤!我還真是想太多啊,這可是暮淵欸,要是連他都會有危險,難道我在他身邊不會更添亂麼?
於是我說:“今天走了一天的路,現在又這麼晚了,還是先回去歇息吧,明日再去看也不遲。”
他半邊臉似乎笑了一下,那神色分不清是感動還是輕嘲。
然後,他問了一句:“可心,你關心我嗎?”
我往桌子上一伏,把臉埋在交疊的手臂裡:“好吧好吧,你快去吧,不然萬一今晚又出了什麼事兒您大□□聲可就毀了啊!”
沒有再聽到他的回答,只有一陣漸漸遠去的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