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買回子冉不過幾日, 就到了元宵節了。
元宵節這天，大王和太子按例都要與民同樂，暮淵必須當值。
照理說年年如此已經過了十幾年, 我應該早就習慣了, 可我還是會在早上暮淵出門之前抱著他多賴上好一會兒, 讓他知道我有多捨不得他。
自然, 他很高興, 今年還有了新說辭，臨走時湊在我耳邊輕聲道：“剛纔吃了幾十個湯圓，都不如你這一個小湯圓來得甜膩窩心！”
說著, 他伸出舌頭勾住我的耳珠一舔，立時便麻得我半邊身子都酥了過去。
唉, 我這更年期年齡的婦女……丟人啊, 有些地帶怎麼還是敏感得一如最初？
和往年元宵節一樣, 我和暮淵說好了，我晚上出去賞燈的時候, 會沿著主要街道一直往王宮的方向走，最後停在王宮大門的城樓下，他會陪著輊轅在那裡，我要看見他很容易，他也每次都能看得見我。
畢竟是大神嘛, 眼力就是不一般啊；畢竟是多年纏綿還甜得發膩的老夫老妻呀, 心靈感應更是不容小覷！
往年我都是和婆婆一起去的, 再叫上幾個朋友的女眷。今年我婆婆說她身子不太舒服, 懶怠動, 讓我自己和姐妹們去好了。
我一個人的話，才懶得去和那些官太太們周旋呢, 索性就帶上子冉，我們倆自己去。
說起來，子冉剛進家門第一天就勾引過暮淵，我對她會不會有心結？
我還真沒有。
因爲是我跟她說可能會收她做側室的，她那樣的表現是乖巧盡職，不能算是人品壞。
再者，就算她是真喜歡暮淵，故意想爭寵，我還得意呢，反正是不可能實現的陰謀，這隻能說明我眼光好啊，嫁了個這麼讓人垂涎的好老公。
最重要的是，她來我們家是幫忙來的，雖然這個忙不一定幫得成，可我既然對她存了這麼個心思，就是欠了她天大的人情，我一定得好好對她。
我和子冉纔出府門走了沒幾步，拐個彎到大街上，立即就看見華燈初上的一片樓閣向我們迎面撲來，雖然在我看來都算不上危樓廣廈，感覺上卻格外地雄偉壯觀而又溫情無限，好像整座都城都正張開雙臂，要把我們輕輕接到懷中。
街上已經很熱鬧了，熙熙攘攘都是人，撲面全是溫暖的笑顏，笑鬧不斷的歡樂氣氛在黑壓壓的夜空下擁擠著，膨脹著，更有賣小吃的攤鋪，熱騰騰溢了滿城暖乎乎抵擋不住的濃香。
京城裡平常都有許多美麗的燈火，此時更是變本加厲，除了統一成喜慶鬧春風格的花燈之外，還出現了好幾組神奇的噴火裝置，我嚴重懷疑是有人偷偷藏了幾條小龍，現在將它們綁在這裡被迫噴火取樂，也不知道虐待神獸是不是掉腦袋的罪欸。
在這些有噴火裝置的地方，火和燈是交替工作的，燈光時亮時滅，燈滅的時候就會有火苗一噴，不用如何氣勢宏大，就已經足夠驚心動魄地美麗。
除了看的吃的以外，也少不了聽的，這裡一叢，那裡一撥，樂融融的樂師們拿著各種樂器吹拉彈唱，引得路過的人樂極忘形，不少人都一改平日中規中矩的保守姿態，竟然跟著音樂載歌載舞地跳起來。咱們華夏兒女的音樂天賦真是與生俱來啊，放眼望去，好像每個人都能跳得韻味十足，連胖胖的大叔大嬸，跳起來一身的肉肉都跟著臉上的表情萬分陶醉而舒服地抖動。
子冉是真正的小姑娘，而我是身心年齡都永遠停留在二十八歲、至於看起來像多少歲就難說得很的老小姑娘，如此攢動的人頭、五光十色的燈火、以及激動人心的樂曲，惹得我們倆登時都像被點燃一樣地興奮起來。子冉生性嫺靜，還苦苦壓制著自己，我可不行了，人來瘋一發作，頓時就持續性高度亢奮，拉著子冉這裡看看那裡湊湊，跟著人家又唱又跳，簡直像一隻生命完全在於運動的大跳蚤，害得子冉都嫌我丟人，又礙於我是主母不好說什麼，更甩不開我魔掌的鉗制，想裝不認識也不行。她一開始完全是紅著臉低著頭的，過了好一會兒才終於放開，也不知是被我帶的還是豁出去了。
有了肯跟我一起瘋鬧的同伴，我更加來勁，一顆心在胸膛裡撲通撲通地跳啊跳，只好時不時用手把它按住，不讓它雀躍過頭，以免它也變成一個小瘋子。
寒冬臘月天，本來街上鮮少再有人玩雜耍，但今晚是例外，不但雜耍藝人們又紛紛冒了出來，還帶來了一批可愛的演員和別緻的編排——便是加上了許多馴獸表演，哪怕只是小動物們一個最簡單的過場都內容豐富妙趣橫生：
小浣熊會拉下大紅金字的喜聯，小鳥能從觀衆那裡叼走銅板再送回去，小狗翹起一條腿搭在小觀衆身上做出要尿尿的姿勢唬得人又是氣又是笑，而另外一隻竟然淘氣地叼來了一件小女娃的肚兜！
而所有這些裡面，最可愛的是最後出場的大猩猩，它會伸長嘴再撅著咧開來，一張一合地扮成魚的模樣，然後冷不丁選中一個站得靠前的漂亮女孩兒，將她一把抱過來十分響亮地吧嗒一下親了個嘴！
那女孩兒嚇得一聲尖叫，圍觀羣衆全體樂倒！
既然是女人逛街，我和子冉當然不會光看不買。從那圈圍看動物表演的人羣裡擠出來，我們就同時注意到了一個鞋攤兒，上面擺著的布鞋都漂亮極了！
我們倆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牽手小跑過去，立即滿臉興奮地挑選起來，而且互相參考提議，心有靈犀地挑了兩雙不同花色的。子冉的那雙大一點，類似蠟染的效果，像是畫滿了蠟筆畫兒；我這雙小一點，鞋面上綴著晶瑩透明的彩石珠子做成的小裝飾，我個人認爲，它是整個鞋攤的存貨中最好看的了。
更意外的是，這裡居然還有一種帶厚底的新鞋樣，最適合我這樣矮個子的人配裙子穿了，這鞋底大約一寸半厚，我穿上去都跟子冉一樣高了。子冉幫著我挑了一雙純色深粉的，還攛掇著我當場就穿起來。我已經十好幾年都沒穿過高跟鞋或鬆糕鞋了，突然這麼一踩高，頓時就晃晃悠悠打了個趔趄，子冉連忙一把扯住我，兩個人抱在一起笑得稀里嘩啦。
鞋子永遠是女人最最無法抗拒的誘惑，現在新鞋在腳，真是想一想都覺得連足印都是亮彩絢爛的呀！
這麼一來，我們倆採購的興致更是爆棚，於是給家裡幾個下人也買了小禮物：給門房的是送他兒子的一塊小小的玉墜，給廚房採買大嬸的是一個小小的工藝錢包，花匠大哥得了一隻紫色小葫蘆，又給每天來幫忙洗衣服的奶奶買了一塊可以掛在脖子上的孔雀石，裝在一個鮮紅色的小小絲絨包裡——這是每一箇中國女孩小時候都會爲之動心的那種好像藏著什麼小秘密的荷包，她家小孫女一定會很喜歡。
我和子冉一路說笑著走近了王宮，城樓上的綽綽人影已經依稀可辨。我舉目遙望，很快就發現了暮淵，他正舉起臂來衝我揮動，咧嘴一笑就露出一口整潔的白牙。
我拍拍腦袋：“哎呀，忘了給暮淵買禮物了！”
子冉嫣然一笑，接過我手裡的東西：“夫人，您慢慢給老爺挑吧，我今兒個走乏了，先把東西帶回去，就不陪您等老爺了。”
多麼懂事的女孩子呀。她只來了家中幾日，已經看出來暮淵對她無心，心下大約也是失落的，卻也認了命，一心只盼著我給她找個好夫婿了。
我私下裡曾問過她：“若送你入宮爲妃，你可願意？”
她仍是那副低眉順眼的模樣，看不出喜怒哀樂：“子冉是夫人的人，但憑夫人做主。”
唉，這件事真是讓我愁腸百結！不過半個月之前，我還在王宮裡爲了即將委身於大王的孟嬗而嘆惋，現在自己卻要去做那將良家女子變成深宮怨婦的惡人，真是損人品啊！
子冉跟我打完招呼就徑自走了，她知道一會兒暮淵出宮以後是想跟我二人世界的，雖然這滿街都是燈，她卻不欲在我們身邊多添一盞。
於是我一個人就近在王宮外的夜市上轉悠起來，仔細琢磨著該給暮淵買個什麼又新穎又別出心裁又有意思的禮物呢？
這裡挑挑那裡選選地過了小半個時辰，我把目標鎖定在一盞走馬燈和一柄收起是摺扇展開是飛刀囊的武器匣子之間躊躇了。走馬燈喜慶，寓意更好，卻流於平常；武器匣子別緻實用，暮淵一定更喜歡，但失之於煞氣太重——該選哪個好呢？
我正想得入神，忽然聽見身後王宮的城樓上一聲尖嘯：“大王爺行刺！保護大王！保護太子殿下！”
我手中的兩件東西啪啪兩聲落在地上，走馬燈中的燭火頓時倒在綢面上，撲撲地燒起一團大火來，毫無屏蔽的火光灼灼，照得我眼前貨攤老闆驚慌失措的臉上纖毫畢現。
我猛地回身，一股潑面的寒意迅速地向腳底蔓延而去——
該來的終於來了！
早該料到是這天，早該料到是這天！
落屺當年和靜漣一見鍾情的日子，正是上元節，他挑這天舉事，可謂寓意深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