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濟一聽我們問授意他佈下那三棺陣的神仙是誰,臉上的表情登時更慌張了。頓了一下,他乾脆雙膝一彎跪了下來,連連磕頭:“上神,姑娘,請放過小人吧!這事兒……小人不能說呀!當年那位上神千叮嚀萬囑咐,無論誰什麼時候問起來,都不可透露他的身份,否則慢說廉家要遭大難,就算小人轉世投胎多少次,也都會天網恢恢逃不過一個暴斃而亡不得善終的下場?。 ?
嗬!那什麼一神仙啊,他到底是神仙嗎他?可真夠狠的,這種威脅都說得出來!
我用胳膊肘捅了捅暮淵,示意他也對這廉濟刑訊逼供一下,人家能威脅,他就不能威脅啦?大家都是神仙,who怕who啊!
誰知暮淵這老實神仙,愣是沒有領會我的意思,或者領會了也不肯採納。只聽他一板一眼地正色說道:“他到底是哪路神仙?怎可如此威逼於人?當初他也是用這法子迫你冒險前來施法的麼?”
廉濟看暮淵好說話,頓時放鬆了很多,搖了搖頭,臉上頗有幾分慚愧之色:“那倒也不是。那位神仙當初託夢於小人,說小人只要按他的法子,在陽月陽日陽時將這三棺陣佈下,保證無驚無險,而且小人還可賺到這一整座鎮子,此後千秋萬代子子孫孫都在鎮子上有財有勢。
小人一時貪功,再加上思來想去,實在這麼做也沒什麼傷天害理的地方,也就應承下來了。”
我說呢,原來是威逼之前還有利誘,那看來這廉濟倒也真不是壞人了,包括現在那位當家的廉老爺,之前不讓人去請神仙來捉鬼也是有苦衷的。他肯定是想著這事兒自己能壓就先壓著,畢竟一旦請了神仙來,就難免會追問起這三棺陣的由來,由此必然會追究到當年那位神仙身上去。
不過他這麼做,自己冒的風險也夠大的,萬一那殺人的鬼下一戶就找上他們家了呢?我估摸著他還指望著當初那位神仙老爺能夠快快顯靈教他怎麼對付眼下這攤子爛事兒吧,可惜那位神仙老爺啊……
我懷疑他根本就是個三腳貓的本事,目前這個局面他已經無能爲力了。那天暮淵不是說了嗎?那個匯陰三棺陣絕非馭鬼伏魔高手所設,所以現在那個神仙肯定不負責任地縮頭烏龜了。
如此看來,廉家似乎是純良的,反而是那個神仙,好像不止是不負責任這麼簡單啊,他/她似乎有些居心叵測呢。
我便問廉濟:“那你這麼做,對那位神仙又有什麼好處?”
他連忙搖頭:“這就不是小人能夠知道的了,上神的事情,小人怎敢開口過問?”
看來這件事情也只能追問到這一步了,暮淵這傢伙既然不肯用強,我也只能暗地裡咬牙切齒捶胸頓足。
不過,我擔驚受怕的好不容易見上這死鬼一回,哪能不把他的證人價值利用充分?
於是我換了個問題:“既是這樣,你就給我們說說這三棺陣到底是怎麼回事吧?!?
看廉濟臉上稍稍露出猶豫之色來,我立即瞪他:“怎麼?連這都不能說?”
“不不不!”廉濟趕緊點頭哈腰地擦了擦汗,“這倒沒什麼不能說的,不過小人知道的也不甚多。二位既然找小人來,自然是對這鎮子一百多年前出的那件駭人聽聞的大事有所耳聞??稍冗@座鎮子出事的時候,小人住在二百里外,當時這全鎮的人一夜之間就死了個一乾二淨,真是沒人知道到底出了什麼事啊。
後來那位上神託夢給小人的時候,也未曾多加說明,只如此指點小人道:‘你須得事先找到三具死屍,這三個人都得是一連三世死於冤鬼禍害的,你將他們的棺材帶著趕去,在陽月陽日陽時之前務必辦妥?!?
此後,他又對小人描述了該到此地亂葬崗上找到一座塌了半邊的墳,於此便能找到從墳裡露出的棺材,將這口棺材起出,用另外那三口棺材擺出三棺陣的陣型,將它圍葬於鎮西某處。
該地爲匯陰地,小人料想那位上神之所以選中小人,也是看上了小人這點看風水的活命本事,非得在下葬前將地點算得精準無差,半點錯也不能出才行?!?
廉濟一番話說完,暮淵在想什麼我不知道,只知道自己滿腦子裡想著的都是:我的天!那三個人好慘?。∫贿B三世都死於冤鬼禍害?我真懷疑裡面會不會有一具屍體就是我的前世,不然呢,你說我怎麼這麼怕鬼?難說就是因爲我以前老是被鬼嚇死,以至於忘情封印都抹煞不了我怕鬼的習慣了。
追問了廉濟這麼半天,好不容易纔掏出了這麼點信息,也還算可以了。暮淵把他送走之後,墳地裡重新黑了下來,烏漆漆一片。暮淵亮起手燈,攬著我離開了廉家的墓園。
我邊走邊問他:“那咱們現在幹嘛?是不是得去招招別的魂?一百多年前的事情廉濟雖然不知道,至少有一些人應該是知道的,就是這座鎮子那會兒一夜之間全部死光的那些人?!?
暮淵點點頭:“那是自然,不過這件事,今晚已經做不成了?!?
“爲什麼?”我大奇——難道事業型男人也開始偷懶啦?
暮淵似乎有些慚愧,連說話底氣都弱了些:“可心,我的功力尚有不足,今晚招過魂之後,需要整一晝夜來將功力完全恢復。我們還不知道那害死喻家一家的東西會不會今天晚上就突然又出來,故而我們一來須得在子時之前趕回去,子時陰氣最盛,事發的可能也最大;二來,若是再招一次魂,我就完全沒有把握能對付得了那東西了?!?
原來是這麼回事?。∧且舱?,暮淵這會兒相當於凡人的三十一歲,也就是相當於我的十五歲半。我十五歲半的時候在幹什麼?才上高一呢,一中學生,就算是頂級尖子,你還能指望他牛到什麼程度?
於是,我安慰而鼓勵地拍了拍暮淵的背:“沒事兒,那我們明晚再來。”
“嗯,好?!?
暮淵這句回答語調極其溫柔,以至於我一時懷疑起他會不會是想多騙我出來陪他幾次才編的這個藉口。
不過轉念再一想:暮淵?怎麼可能!這孩子不要太老實好不好,要不也不會一直都由我來做那些個恐嚇加詐騙之類的損人品勾當了。
而且現在也不是糾纏於這份註定不會有結果的兒女私情的時候。我回想著剛纔廉濟的話,分析道:“暮淵,你先前說過,那三口棺材中怨氣的性質和中間那口棺材中陰氣的性質剛好相反;剛纔廉濟又說,那三口棺材中裝著的人,是一連三世都被冤魂嚇死的,那麼,是不是可以推測出中間那口棺材中屍體的身份來?”
暮淵濃眉緊鎖,思索了一下:“你是說,中間那口棺材所斂之人,很可能就是個冤魂?”
我靈機一動,補充道:“而且會不會是三世冤魂?或者……難道是九世?因爲是九世,所以要用三個三世可憐鬼才鎮得?。俊?
暮淵突然失笑,我就知道他笑的準是我那個半文半白不倫不類的“三世可憐鬼”,不過人家的笑其實比我想的還要多一層意義。他說:“若是九世冤魂,便也須九世……”
他磕絆了一下,才忍著笑彆彆扭扭地說了出來:“也須你所說的九世可憐鬼來牽制,因爲這三口棺材是各踞一角,任何一邊都得由它們單獨鎮守,故而它們中的任一者都必須同所敵對的怨氣實力相當才行;
何況冤魂的陰氣本身就比可憐鬼的怨氣更重,三世對三世也只是勉力爲之而已,若要三世對九世,則此陣未成之時便已破了。”
好吧,理論永遠是一塊難啃的骨頭。冤魂的陰氣爲什麼就要比可憐鬼的怨氣更厲害?可憐鬼活活被鬼嚇死,人家也很冤好不好?反正在這個問題上,我絕對站在可憐鬼的一邊!
我們就這麼一邊說話一邊走路,不知不覺之間,已經離開廉家的墓園老遠了。墳地的陰鬱之氣漸漸淡去,舉頭只見墨藍的夜空清幽如海,一直默默跟著我們走的月亮昏昏黃黃的。
我忽然不想再說話,只想聽著彼此的呼吸和腳步聲,一下一下近在咫尺,交錯緊扣,真希望這條路能夠永遠沒有盡頭,可以讓我們一直一直地走下去,沿著此刻的心情,給我們倆一個永遠沒有第三個人出現、因而永不會被打擾的空間。
把目光從月亮那兒收回來,我忽然驚呼一聲,讓暮淵趕快把手燈給滅了。
四下裡一明一暗的,到處都是螢火蟲,弄得我們倆就像是走在韓劇裡似的。我想起去年的夏天,我去密歇根大學開會,因爲離我們學校只有兩三個小時的車程,我是開車往返的。
到達密歇根大學所在的城市Ann Arbor的當晚,從高速公路上下來,我看外面氣溫不高,就把空調關了,車窗放下來。
然後,有一隻螢火蟲跑到了我的車裡來,久久地分不清哪裡是玻璃、哪裡是敞開的通途,因而老也出不去,就一直趴在我面前的dashboard上。
當時看著那隻螢火蟲,我也想到了韓劇,可那大約是韓劇中的悲劇吧,因爲沒有男主角,只有女主角自己孤零零的一個人。
那樣的心情,我永不想再重溫,卻也註定會長久長久地難以忘懷。
一個人在Ann Arbor無所事事的那個晚上,我打開賓館的電視,正好有一個臺在播《公主與青蛙》。雖然已經偌大年紀,迪斯尼的動畫片卻始終還是我的最愛。那個電影裡有一個情節:螢火蟲愛上了月亮,夜夜興嘆這個戀人是全世界最美麗的,卻也是最害羞最高傲的,因爲她老是在躲著他,讓他無論怎樣努力都無法靠近,無法企及。
後來,螢火蟲死去,變成了天上的星星,和月亮擁抱在了一起——螢火蟲和他癡戀了一輩子的愛人,終於在天堂團聚。
暮淵,如果我死了,會不會也能變成神仙,變得跟你一樣?
可惜我不是螢火蟲,你也不是月亮,就算我拼盡全力變成天上的星星,卻也只能哀嘆地望著你,眼睜睜看你找到你的太陽,哪怕她終有一天要把你燒成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