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暮淵的一臉期待,我很沒品地什麼話也沒說。
別以爲弔文言我就聽不懂,別以爲我就不這麼認爲,可是……唉!說什麼再無顧慮,頂多也只能說是去掉了一大顧慮罷了。只要是與情愛相關,就肯定會有許多再瑣屑也很可能變成無法翻越的天塹這樣的問題,比如我們倆之間最大的障礙就在於:你仍然是暮淵,我也仍然是可心,不是子冉啊。
老實說,也許神還是跟神結婚比較好吧?我都懶得說人家子冉是天神,怎麼的都會比我漂亮了,就說我們這能力都不在一個層次上。那天暮淵光是大喊一聲都差點兒沒把我耳朵震聾,他要是半夜磨牙說夢話打呼嚕,說不定就能把我轟死。以前我和陳勁東那麼一大凡人睡一塊兒的時候都還常常擔心他會不會半夜突然在夢中施展拳腳一掌把我眼睛給拍瞎了呢,要是換成暮淵這種身手……
(喂,你怎麼老惦記著睡覺的事兒吶?)
我這麼說吧。以前看過一個故事,說有一個書生愛上了一隻蚊子(?這什麼故事啊……囧~不過我發誓,真是我看來的,不是我的想象力真有這麼變態),他對這隻蚊子愛到用自己的血喂她不說,還帶她一起睡。結果有一天晚上他睡夢中翻了個身,立即就驚醒過來,趕緊坐起來一看——
果不其然,蚊子被他壓死了……
我的意思是,就算沒有子冉,我也基本上就相當於暮淵的那隻蚊子吧?關鍵是我還不喝他的血,到時候就那麼白白死了,我虧大了我!
何況,還是有一個子冉……
當初在《宿債》裡,我讓林西子給凌醒講了一遍《白馬嘯西風》的故事,而那也是讓我自己最不能釋懷的故事。的確,在阿曼出現之前,蘇普和李文秀青梅竹馬,兩個人的感情幾乎沒有懸念,甚至不看到後文的時候,大家肯定都以爲兩個人分開之後,蘇普對李文秀的感情也一定會如同李文秀對他。
可是阿曼還是出現了,她纔是蘇普的真命天女,蘇普既然會那麼深刻地愛上阿曼,那就說明即使他從來也沒有和李文秀分開過、甚至和李文秀順理成章地確定了關係,後來再遇到阿曼,他也還是會意識到先前同李文秀的感情不過是很深很深的友情加上親情罷了。他終必會愛上阿曼,因爲阿曼纔是他情中註定的那個人。
我們三個人也一樣,我註定只能是李文秀,暮淵就是蘇普,幸福的阿曼當然就是子冉。唯一的區別在於我早已知道後來必將發生的事情,所以如果我不想當李文秀,那我就可以不是李文秀。
而我不想當李文秀。
所以。
這天我們趕了一天的路,還是沒有趕到任何一個有人煙的地方,於是又得露宿荒野了。
這回暮淵已經學會了怎麼找地方生火,拉著我不一會兒就找到了一個現成的差不多相當於竈臺的土坑,裡面還有燒過火留下的焦黑的痕跡,以及一些餘炭,估計是之前曾有行人也在這裡過過夜。
暮淵一邊把包裹從背上解下來一邊說:“我今早上出發前讓村長替我準備了好些東西,做飯該是夠用的了,也有收拾好的雞,你還要像上次那樣烤嗎?”
唉,這個飲食起居的事情就是不能讓男人來打理啊,否則總會有那麼點兒不合適的地方。我這人一來生性喜新厭舊,不喜歡剛吃過的東西隔一兩天就又馬上再吃;二來不喜歡短期之內重複做菜,不然就好像自己只會做那麼幾種菜似的,又屈才又沒面子。
看見我好像有些不情不願的樣子,暮淵大概以爲我是犯懶不想做飯,就給我施加了點壓力。
他有些可憐巴巴地柔聲說了一句:“可心,今日是我的生辰。”
啊?怎麼不早說!
我對他的態度立即大大熱情起來,同時有些關切:“你今日過生辰?那你怎麼不迴天上家裡去過呢?這風餐露宿的……而且你父母親肯定特掛念你呢!”
他看著我,低聲問:“我要是回家去,你一個人不會害怕麼?”
也是……搞半天還是我這個包袱拖累的他呀。
於是我滿懷歉疚急於表現地說:“過生辰該吃長壽麪,要是有面條鍋子這些東西就好了。”
雖然長壽這個咚咚是神仙最最不需要的……
暮淵笑了,什麼也沒說,一伸手就從那個看起來癟癟跟一天之前別無二致的包裹裡掏出了一隻小鍋和一把麪條!
我大喜過望,乾脆試探著,一邊思考一邊掰著手指頭一件一件地問起來:“有鍋鏟、油、醬油、小蔥和雞蛋嗎?”
鹽和碗筷小刀這些東西是我之前在那座小城的集市上就買了的,所以不用問他。
暮淵抿著嘴笑而不答,繼續從包裹裡把這些東西掏出來。
嘿,真神了!
我又問:“青菜有嗎?”
他反問:“哪種?”
我偏了偏腦袋:“小油菜?”
他繼續伸手入兜,掏出一把碧生生的新鮮油菜來。
靠!我都差點兒把“有生日蛋糕嗎?”脫口放出來了,幸好最後關頭還是有理智的光輝閃了起來及時制止了我。
“太牛了!”我都快跳起來了,又驚又喜地瞪著他,“大神,請問您這是怎麼做到的啊?”
暮淵少見地衝我眨了眨眼,臉上亮起一片純真的調皮:“既知道我是神仙,要我憑空變出這些東西來固然不易,要我把它們都塞到一個小包裹裡去卻是不難。”
真不錯!早知道就讓他在那隻包裹裡塞上些牀鋪桌椅什麼的了~
我們倆當下便忙活開來。他照舊拾柴生火,讓我起了油鍋,自己再去打水,等到他把水提回來時,我已經就著沸油把蔥花迅速爆出了一鍋翻滾著瀰漫開來的蔥香。
搶在小蔥變老之前,我趕緊倒入醬油,醬香裹在蔥香裡,頓時濃郁了一倍,嗅者(主要是我自己)無不食指大動。
然後,我從暮淵手中接過水來倒了進去,等水開之後放入麪條青菜就好了。
不對,還好不了……
我一拍腦袋,沮喪地說:“我忘了煎雞蛋了……”
暮淵揚了揚濃眉,安慰我道:“沒關係,一會兒把雞蛋放進去就水煮也是一樣的。”
“不一樣!”我垂頭喪氣,“煎的雞蛋纔夠香啊……啊,有了!”
因爲一直盯著暮淵,看見他伸出來想揉揉我的腦袋、臨到跟前卻又悻悻然縮回去的手,我突然想到了周星星的《食神》,趕緊一把抓住他的雙手。
暮淵不明所以,登時被我鬧了個大紅臉,鍋底的火光映上來,他紅彤彤的像個早晨七八點鐘的小太陽。
我笑咪咪地說:“暮淵,你的手燈呢?把它們倆都點起來吧!”
“幹嘛?”暮淵莫名其妙,卻又拗不過我“你別管了就照我說的做”地連聲催他,只好老老實實地把手燈亮了起來。
我擰著他的手掌,讓他掌心向上平舉,然後磕磕兩下,敲開兩隻蛋殼,把雞蛋打在了他的掌心。
暮淵這下子鬱悶到了,眼睜睜看著自己原本用來照亮暗夜驅除陰影的神燈居然被我拿來充這種用途,那種虎落平陽被犬欺的表情真是難以形容地搞笑。
於是我噗嗤一下就爆笑出來,一邊笑還不忘一邊指揮他:“別就這麼傻端著,記得時不時拋一下把蛋翻一翻,兩面都得煎到啊。哎這邊火大點兒,我喜歡吃溏心的,外焦裡生最鮮香了!你喜歡吃什麼樣的?要喜歡吃又嫩又熟透的呢,就把火調到最小慢慢焙。”
暮淵真是被我整得哭笑不得,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話來:“田可心!你、你……你竟敢如此埋汰本神!”
他越是這麼說,我越是笑得停不下來,眼看著自己預定的那隻雞蛋已經變得焦黃,我一邊拿著鍋鏟和碗把它從暮淵手上轉移下來,一邊樂陶陶地打趣起另一件事兒來:“小的哪兒敢呀?我這是給大神您一個表現的機會吶!別想著遮掩了暮淵,瞧瞧你,工具材料準備得夠全的!你自己肯定也會做飯呢吧?不會做飯的人不可能想得這麼面面俱到。唉,虧了虧了,要不是你過生日,該讓你主廚做一頓給我吃纔是,你是神仙嘛,就算不是美食之神,肯定也能比我做得好!”
“那便如何?”他忽然問了一句。
我正在往開了的水裡放麪條,聽見這話下意識地擡頭看了他一眼,見他一隻手裡還捧著另一隻煎蛋,樣子滑稽得可愛,臉上的表情卻柔軟得有些可憐:“我若做得一手好菜,便能抓住你的胃而抓住你的心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