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琤已經快要爆炸了, 提著拳頭就想撲過去跟蒲二拼命,我連忙拉住他。
不是我不潔身自好,而是我實在覺得太好笑了, 一時半會兒都發不出脾氣來。
要鎮定, 鎮定!
首先, 這事兒我們應該是不知道來龍去脈的纔對, 否則就直接把這麼久以來盡職盡責跟我們分享八卦的蒲記掌櫃的給賣了, 那多沒義氣!
於是我開始跟蒲二打太極:“二少爺這話我就不明白了。這世上有無數如花似玉的貴女千金,二少爺要娶妻生子,自然應當選一位門當戶對的大家小姐, 可心何德何能,焉可高攀?”
蒲二啊, 你們兄弟的那難言之隱哈, 你說是不說, 自己看著辦吧。
不過自古地主惡霸強搶民女就是搶你不需要理由的,我這一招算是白出了, 人家蒲二少爺輕輕一避就躲了過去:“可心過謙了。在下家中歷來開通,對那些門戶之見是不大放在心上的。那日青鎮一見,在下便對可心朝思暮想。大丈夫雷厲風行,這才請得父母親準許,前來求親。”
我再噴!
居然給我打一見鍾情的牌?老母豬要能給你下崽兒你都對它一見鍾情是吧?
我寒寒寒地哆嗦了一下, 順水推舟:“二少爺言重了。不過方纔相見, 二少爺也看到了, 可心笨拙遲鈍, 對二少爺這般人物竟然都不曾記住——嘿嘿, 可心對二少爺實在是沒有朝思暮想哈,呵呵。”
我乾笑又幹笑, 終於把蒲二的臉色給笑變了。
他仰起臉龐,卸下那層溫文爾雅的僞裝,換回一副傲慢神情,用一種非常到位的居高臨下的眼神睨了我一眼:“可心不必急著答覆。在下給你一個月的時間,一個月之後,咱們再談不遲。”
他這話一撂,就站起來告辭了。估計他這一天已經在我們這窮鄉僻壤待得不耐煩,裝翩翩君子更是裝得嘔心瀝血,巴不得早點回去洗洗睡了。
好吧,你給我一個月的時間,我也給你一個月的時間,讓你那神棍再接著找,要是能找到別的法子解開你和你哥身上那離不開素茗又生不出孩子的怪毛病,那我就阿彌陀佛了。
這天的晚飯,除了真正沒心沒肺的胖丫之外,誰也吃不香。
我們都明白,蒲二是把我當成治好他不孕不育疑難雜癥的解藥了,可這是爲什麼呢?
其實我隱隱約約猜得到箇中原因,但這事兒還真不好跟韶琤姐弟說。
說是一個月後再談,其實用腳趾頭也想得到,我哪有跟他們商量的餘地?到時候也只能任人宰割了。對於這種事,第一反應自然就是去報官,請青天大老爺做主。可是且別說傷害尚未成立根本沒法立案,就算他們真把我怎麼樣了,青鎮現在整個經濟命脈可都被蒲家壟斷著呢,去那兒尋求司法公正也太不靠譜了,至少也得找他們的上頭一級。
可這地方天高皇帝遠,要找上一級基本上就相當於要出趟遠門了。既然反正是出遠門,那麼不如……
現在不是我挖空心思要找藉口離開韶琤了,我是真不想離開啊,不光是不想離開他,也不想離開這個家。
可再不願意我也得走了,不然難道還真給人家當下蛋母雞?我纔不幹呢,打死我也不幹!
我這會兒滿腦子亂糟糟想著的都是張愛玲的《十八春》。當初看電影《半生緣》的時候我就爲曼楨氣了個半死,後來看小說的時候又氣了個半死,感同身受地想著要是我自己遇到這種事,就算懷孕的時候不能自殺或製造流產,孩子生下來也得找機會給他捏死,叫那挨千刀的夫婦倆竹籃打水一場空!
誰能想得到啊,如今這樣的事居然就要攤到我頭上來了!
不行,我必須逃走!
唉,可憐我上次計劃離開的時候,還可以舒舒坦坦地想著只要走到青鎮就好了,還有一幫子老交情,找工作什麼的都不會太難。
這回倒好,是非得走到天涯海角才行了。
我剛把這要走的話提了個頭,韶琤的反應迅雷不及掩耳:“你不許走!”
我抱歉而愛莫能助地看著他。
大姐畢竟年紀最大,這事兒跟她的關係也最小,所以她最鎮靜。她看看我們倆,蹙著眉想了一會兒,就替我們拿了主意:“你們倆一起走!”
我和韶琤震驚地看著她,同時脫口而出:“那怎麼行!”
韶琤急壞了:“我們都走了,你一個人帶著胖丫怎麼辦?”
大姐撫慰地對我們笑了笑:“別擔心,胖丫眼瞅著也大了點兒,沒那麼讓人操心了,我一個人湊湊合合忙得過來。你們也不必走得太遠,只要逃到這左近的深山老林裡去便是了。”
她望定了韶琤:“你還記得嗎?當年爹搭了一間小木屋,給誤闖入林的迷路人過夜用的。那裡少有人去,青鎮上的大戶人家更是無從知曉。你們先在那裡住著,等避過了這陣風頭再回來。我會時不常地去看看你們,給你們送些吃穿用具去,家裡實在有什麼難處,也好叫你們知道,尋準了月黑風高的時候,你們也可以悄悄回來照應。這不挺好的?”
聽大姐這麼一說,韶琤頓時滿臉放出光彩來,看樣子是一百個願意的了。
我好像也沒什麼好不願意的,橫豎是能避禍,也省得我一個人天涯海角地去流浪。人總是有惰性和依賴心理的,這個安排,說實話很讓我竊喜。
於是當晚胖丫睡下之後,我和韶琤趕緊收拾了些簡單的行囊,就摸著黑離開了家。
韶琤一直緊緊拉著我的手,我還是腳下高高低低一深一淺的走得十分辛苦。一直到進了樹林又七拐八彎走了好一陣兒了,我們纔敢把火把點燃,照亮腳下。
我一路上只聽見自己的心咚咚咚的,跳得異常地快,異常地響,就好像生怕鬼鬼怪怪聽不見發現不了我似的。這可是走夜路啊,當初跟著暮淵我都能害怕,這會兒要說我不害怕,那是不可能的。
其實之前伸手不見五指的時候吧,好像相對還好點兒,雖然我總在擔心會不會下一步就一腳踏空掉下萬丈深淵啦,或者冷不丁一絆發現腳下橫著一具屍體啦,最可能的還是兩眼一抹黑直接走進狼窩虎穴送到野獸的鐵齒銅牙上去。
後來把火把點亮了之後,前後左右望去倒更顯得鬼影幢幢了,四面八方全是虯枝怪石在張牙舞爪,好像隨時都會撲過來把我們撕碎分食。這會兒我更擔心遇到什麼死屍鬼怪了,要說剛纔遇到的話吧,好歹還看不見,就當沒有了;這時候要是迎面撞上,我不嚇瘋了纔怪!
暮淵……我想暮淵,想得都快哭了……
這一路直走了大半夜,我們才終於來到韶琤父親當年建起的小木屋裡。這裡果然人跡罕至,屋裡老大一股灰塵味兒,嗆得慌,同時又有青澀的黴氣,畢竟是密林深處,溼度夠大的。
我們把屋裡的燈燭點起來,草草打掃了一番,好在地方不大,兩個人齊心協力,沒多久就收拾得像模像樣能住人了。
雖然是夏天,可這大西北地帶本來就是避暑勝地,又加上林中溫度更低,到了後半夜,四下裡沁沁地涼。
於是韶琤試圖把爐子裡的柴草燒起來,可這柴草也不知放了多久,潮得很,火點上去光冒煙不見亮,倒把我們薰了個吭吭嗤嗤灰頭土臉,只得放棄,要等到天亮才能再去打些新的柴草回來了。
我把從家裡帶來的乾淨被褥鋪在屋裡唯一一張小牀上。這牀很窄,也就是個單人牀的規格,看得我很發愁。
但是韶琤不聲不響,很快就把屋角的柴草麻利地歸置了一下,倒在上面就睡過去了。
我忍不住暗暗嘆了口氣。
這一夜又是操心又是奔波,人已經乏得既不想動也不想說話,按理說應該一沾枕頭就立即睡著的,可我躺在牀上迷糊了半天,始終也沒辦法睡實。
認牀不認牀的已經不重要了,關鍵是冷。
什麼時候在荒山野嶺裡過夜都得有火才行,此時我們明明頂上有屋檐遮雨,四面有牆壁擋風,我還擁著一條不薄的被褥,竟然還是越睡越冷。
我只好繼續想暮淵,想著當初還沒到夏天呢,跟他在野外過夜都沒問題,他會燒起熱焰沖天的篝火來,還會在我睡下之後,偷偷過來,把我護在懷裡。
他一身的熱乎氣兒,比什麼棉被都暖和,比帳篷睡袋也暖和,比正格的房屋還暖和。
人在最脆弱的時候就會不由自主地多愁善感,然後就會不能自已地真情流露,一心一意只想著自己最在意最掛念的那件事,或那個人。
原來讓我最在意最掛念最糟心最鬧騰的,還是暮淵。
就算在這麼特殊的時候,都不是譬如怎麼確保萬無一失地逃出蒲家的魔掌,或者在條件這麼惡劣的地方到底能不能熬得下去。
還是暮淵,從來都是暮淵,這給了我一種強烈的感覺,好像讓我最在意最掛念最糟心最鬧騰的,永遠都只會是暮淵了。
起初我還能安安靜靜躺著不動,後來這心事一翻騰開,我就越睡越清醒,再加上冷得不行,我下意識地就開始翻覆挪移,試圖從運動與摩擦中尋找熱量。
也不知韶琤是也沒睡著還是被我吵醒的,在我第N下翻身的時候,忽然聽見他開口問道:“可心,你是不是覺得冷?”
我噎了一下,尷尬地回答:“嗯。”
他在黑暗裡輕聲問:“那……我來跟你擠擠,能暖和點兒,行嗎?”
我又噎了一下,終於說:“好。”
他摸著黑走過來,我往裡面蹭了蹭,騰出一大半位置給他。
他在我身旁小心翼翼地躺下,似乎猶豫了一會兒,到底是想起了自己到牀上來的目的,便伸長手腳把我抱住了。
我縮在他懷裡,大氣都不敢出。
可是真的暖和了不少,還可以聽見他節奏分明的心跳聲,很有點催眠效果。
據說母親抱孩子的姿勢,應該是使他們的腦袋貼著自己的左胸,這樣他們就能聽見母親的心跳聲,和他們從前在母親體內長期安睡時所聽見的聲音一樣。
這樣他們就能安心,能夠舒舒服服地輕易睡著。
此時我蜷在韶琤胸前,想到的就是這雖然溫情卻有點不倫不類不著邊際的親子體位。
不過,他的想法顯然跟我是不一樣的。
我能異常清晰地感覺到,他在一點一點地,把我越摟越緊。
他的心跳也越來越快,越來越亂。
他全身的體溫都在逐漸上升,同樣上升的還有一件危險的東西。
我一動也不動,更沒有出聲,就讓他以爲我睡著了吧。
他的確也是以爲我睡著了,有些事情,他想做,卻知道不得我同意就不能做。
而且他大概也不知道應該怎麼做吧。
他連戀愛都不會談呢,這麼嚴重的事,他當然更不會了,只知道憑本能把我抱得不能再緊。
有那麼一會兒,我竟然很感激蒲二。
我感激他霸道到了一定程度,竟然說我嫁了人也沒關係。
如果他說的是,要是我已經嫁爲人婦,那他就嫌棄我了,不願染指我了,那我好像就沒什麼理由不趕緊嫁給韶琤了。
可我不想嫁給韶琤,或者說,是還不想嫁給韶琤。
我還想著暮淵呢,除了暮淵,我誰也不想嫁,誰也別想讓我給他生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