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子泱此人,風(fēng)華絕代,年少有爲(wèi),可惜命中孤寡,二十五歲上,夫人就因生次子永期難產(chǎn)而死,他從此變成了鰥夫。
他的長嗣永昊也是兒子,也就比小兒子大四歲,不可能承擔(dān)起照顧弟弟的重任。家裡嬤嬤換了不少,總不甚稱他心意。到了永期長到十歲的時候,他相中了一家沒落書香門第的孤女,叫做楚盈,年方二八,正是花樣年華,人也長得如花似玉,正好娶進門來做小兒子的媳婦兒,像大姐姐那樣照顧小丈夫的起居。
這楚盈恰值情竇初開的大好年歲,淳子泱自己也正當(dāng)壯年。這麼些年他一直沒有續(xù)絃,也是因爲(wèi)心高氣傲,對尋常女子輕易不能看上眼,倒是這半女似的楚盈,本身就天資過人,再加上他老人家親自教養(yǎng),便從內(nèi)到外樣樣都合了他的心意。
淳子泱一察覺到自己對兒媳的不倫之念,心下驚惶,便開始頻頻納妾,意圖自欺欺人,把這段荒唐熬過去便好了。誰知他這邊納妾,楚盈那邊便一次甚似一次地摔出冷臉子來。淳子泱是何等樣的聰明人,立時便明白,原來這小女孩兒對自己,也已是情有所鍾了。
他當(dāng)下又喜又悲,輾轉(zhuǎn)掙扎,終於在納下第六房姨太太的當(dāng)晚,楚盈徑直從他們拜天地的堂上拂袖而去,他便再也顧不得,後腳就追到楚盈房裡去,一番掏心掏肺的表白之後,兩個人順理成章地洞了房。
這事兒既然已經(jīng)做了下來,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小兒子的這門親事給退了——呃,更確切地說,是把楚盈給休了,然後再把她重新娶進門來。這回可不是納妾,而是續(xù)爲(wèi)正室,而且之前娶的那六位悲摧的被利用工具小妾們,也都被一朝散盡。
於是,這位當(dāng)年的淳子二少奶奶,就變成了二少爺?shù)睦^母。(暈,這關(guān)係……)
那年楚盈十八歲,永期還只有十二歲,對這些事大約都還似懂非懂,也不會怎麼樣。再過了幾年,他也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年了,對男女之事開了竅,就開始不忿了。
這也要怪楚盈實在長得太美,氣質(zhì)又好,凡是見過她的人,很難再在旁的女子裡找到更能讓自己動心的。永期越想越氣,琢磨著這大好佳人原本可是我的媳婦兒呢,要不是你這當(dāng)?shù)臓?wèi)老不尊,橫刀奪愛,她這會兒就已經(jīng)跟我圓房了,抱得美人在懷的幸運男人就是我自個兒了!
於是,有一日,永期和楚盈在他們家的花園裡狹路相逢,永期便忍不住上去同楚盈糾纏,動手動腳地要求歡。楚盈拼死掙扎,終於逃脫,哭哭啼啼地直奔到堂上去求淳子泱做主。
事情巧還就巧在這裡,當(dāng)日正是淳子家族一族長老齊聚堂上議事的日子,這下可好,大家都知道了,想不大義滅親都不行了。淳子泱氣得臉色發(fā)青,當(dāng)下就把永期毒打一頓,準(zhǔn)備移交族內(nèi)公審,定奪其罪。
族內(nèi)公審定在七日之後。就在第六日上,出事兒了!
還能是什麼事兒?淳子泱他老人家暴斃而亡唄,死時全身青黑,顯是中毒;死在他旁邊的是剛剛同他反目成仇的小兒子永期,死法一模一樣,那孩子身上還揣著一份遺書,說明自己無顏茍活於世,與其去面對全族的唾棄以及殘酷的私刑,不如自裁。
事情就是這樣了。
我打斷了狐貍眼大叔八卦過後的那份陶然欲醉的爽勁,追問道:“那後來楚盈怎麼就嫁給大少爺永昊了呢?”
狐貍眼大叔和暮淵同時把看外星人的眼神犀利無比地射向我。
終究還是我們暮淵比較鎮(zhèn)定,率先擡起了快脫臼的下巴,用一種“一加一等於二是個常識”的語氣回答道:“父親死後,遺孀嫁給兒子,此乃定則,天經(jīng)地義。”
我的臉兒綠了……
記得當(dāng)年看美人昭君的故事,說她在匈奴王室裡忍辱負重,丈夫死後按蠻族的規(guī)矩嫁給了他的兒子,作爲(wèi)一名受過良好教育的漢人女子,實在是犧牲重大呀犧牲重大!
敢情這怪不得人家蠻族啊,人家只是保留了華夏上古遺風(fēng),換句話來說,就是對文化遺產(chǎn)保護得好,對神州文明傳承得好。
所以,咱也甭寒人家古希臘悲劇了,大家都有過亂婚不倫的一段青澀過往啊。
狐貍眼大叔被我們扣留了半天,終於被放走了,我和暮淵繼續(xù)往城外走去。
我還在意猶未盡著呢:“就這麼簡單?我還以爲(wèi)會更復(fù)雜一點兒呢,比如楚盈和淳子永昊本來就有什麼奸-情,才頂著世俗的壓力,在父親和弟弟死後,化悲痛爲(wèi)決心,毅然決然地冒著世俗白眼的槍林彈雨(呃,又來了又來了,一會兒你怎麼跟人家暮淵解釋什麼是槍什麼是彈?),悲壯地成親,從此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唉,搞半天他們成親是必須的,或許還是不得已而爲(wèi)之的呀!”
我自八自卦地編了半天段子(沒辦法,言情小說作者的慣性思維作祟),身邊的人卻跟段木頭似的沒反應(yīng),實在無趣得緊,只好捅捅他:“喂,暮淵,你說既然你們……不對,我是說,既然咱們本來就有老子死了兒子得娶自己繼母的優(yōu)良傳統(tǒng),這永期怎麼就不能再堅持堅持,熬到他老爹百年之後——不對,兩百年之後?反正,他老爹死了他自然而然就能把楚盈娶到手了嘛!”
暮淵臉上青一道紅一道,彆著視線都不願意看我,半天才生硬地擠出一句話來:“子繼父室,歷來有長幼之序。”
這話文縐縐的如此簡潔,難爲(wèi)我還是聽懂了:原來就算他老爹掛了,娶到楚盈的也還是永昊啊!
沒的說了,這永昊就是楚盈命中註定的二號真命天子,沒他永期什麼事兒了。
我大爲(wèi)感慨地點了點頭,忽然覺得手怎麼有點兒疼,低頭一看才注意到,暮淵這無良的老闆,什麼時候又把我攥得緊緊的了。
我想了想,陪笑道:“暮淵,剛纔我撒謊嚇唬那老爺子的時候,你是不是覺得特丟人特不想讓我當(dāng)你助手了呀?其實現(xiàn)在也不晚,你這會兒就把我給炒了,以後就沒人給你現(xiàn)眼了,你說對吧?”
暮淵鐵青著臉,一轉(zhuǎn)眼卻又紅了——嘿我發(fā)現(xiàn)這傢伙的臉色怎麼跟霓虹燈似的,果然神仙就是神仙啊,功能都比凡人強些!
他憋了半天迸出兩個字來:“不是。”
還沒等我開始沮喪這最後一條逃過這趟苦差的路也被堵死了呢,他又補充了一句:“剛纔,你說……‘我們家上神’。”
沒錯啊,怎麼了?
我莫名其妙地看看他,也懶得再爲(wèi)了自己的權(quán)益作無謂的掙扎了,就認命地說:“可不是嗎?我是你助手,所以我都可以對別人稱你是我們家大神啊,就像你也可以對別人稱我是你們家菜鳥。”
暮淵梗著脖子,好半天才又憋出幾個字來:“好,我記住了。”
就這麼聊著走著,我是一番無用功之後滿心沮喪,暮淵看似也在說話,卻一直用心查看,所以沒費多大工夫就找到那什麼艮陽門巽素位了。
一座堂皇氣派的石墓趴在那兒。
天也馬上就要黑了,我好像都開始聽到晚歸烏鴉的叫聲了。
暮淵閉上眼睛,手指上開始拈來捏去,看樣子是在掐訣了,口中則唸唸有詞,這一整套功夫做得,有模有樣,非常專業(yè)。
我一會兒看看他,一會兒看看眼前的墳?zāi)梗蠹s過了一盞茶的工夫,只見眼前那刻著“淳子泱”大名的墓碑緩緩下沉,再隨著一陣令人不寒而慄的“喀拉拉”的聲音,墓門一絲一縫地啓開,直到寬可容一人通過。
暮淵若無其事地對我說:“咱們進去吧。”
其實我本來還想問問暮淵,我這個助手的工作,有沒有可能是守在外面完成的啊,轉(zhuǎn)念一想,算了吧,還不如跟在他身邊呢,不然我一個人在這墳地裡,人家孤魂野鬼跑出來,誰來救我呀?
於是我抖抖抖地擡起腳來,這一動才知道,我兩條腿都軟了——媽呀,這會兒要是有鬼出來,我就算800米及格也不管用了,根本就不可能跑得動啊!
好在暮淵一直都扣著我的手腕不肯鬆勁,活生生把我給拖進去了。
他把我半攙半拖著架到墓門處,倒停了下來。
我已經(jīng)做好了被來自陰宅內(nèi)部的森冷氣息凍出毛病的準(zhǔn)備,還沒到呢就抖開了,誰知道墓門這地方竟然……
竟然熱得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