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我們家大神一聽到這哭喪的內容,馬上就跟打了雞血似的,容光煥發地幾步跨了過去,一把扯住那個還在很敬業地哭天抹淚的大孝子:“這位大哥,聽你這話,令尊似是死得蹊蹺?”
孝子冷不防被我們家從天而降的大神這麼一問,活活嚇了一大跳,連哭聲都給噎住了,光知道傻瞪著一雙淚眼對著他發呆。
不過熱情的村民們已經一擁而上,七嘴八舌地就說開了——
“這位客官,您可是有所不知啊,這已經是咱們村上這個月之內死的第三個人了!”
“可不?而且他們這一個一個都是因爲同一件事情死的,真是嚇死人啦!”
“唉,那個妖孽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除了,得讓村長趕緊去請驅鬼大神啊!”
……
我和暮淵被圍在人羣裡,四面八方都是迅速翕合的嘴巴,好不熱鬧。我們倆的腦袋一會兒擺向左邊,一會兒扭向右邊,一會兒還不知道是被推的還是被拉的,整個身子都轉到了後面——唉,這才知道原來聽人說話也可以是個體力活兒啊!
這麼一番辛苦之後,總算是把鄉親們零零碎碎一會兒天上一會兒地下的信息拼湊到一塊兒了。
事情是這樣的:
大約一個月前,村裡有一位送媳婦兒回孃家自己獨自返來的小夥子甲,走到距村口東南方五里地外的大柳樹下時,聽到了一陣嗚嗚的哭聲。
當時已經是月上柳梢頭,荒郊野地裡聽到哭聲,甲倒真不覺得害怕,因爲這聲音實在是太好聽了,說得文學點兒就是有如天籟,立即就讓人聯想到絕代佳人這種生物。(所以說女人有兩種東西最具欺騙性,一爲聲音,二爲背影,男人們還是要淡定點兒,對誰都要看清楚臉蛋之後再決定要不要追比較好。)
甲循聲望去,看見是一個窈窕少女,披著長長的頭髮,正坐在柳樹下哭得小肩膀一抽一抽的,那叫一個我見猶憐啊。
他心裡的憐香惜玉之情頓時高漲,在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情之前,自己就已經站在那小姑娘跟前了。
只見小姑娘低著頭,雙手捧著臉。本來她那一頭黑瀑似的長髮就已經把臉遮了一半,再加上一雙手,可真就什麼也看不見啦。
也不知道甲到底是出於憐惜之情呢還是好色之意,總之他就是特別特別想看看這女孩兒到底長啥樣兒。於是他彎下腰,柔聲問道:“小妹妹,什麼事情哭得這麼傷心啊?”
(不是我對死者不敬,不過……我真的很想說這句話啊:怪叔叔來了~~)
女孩兒可憐兮兮地搖搖頭,還是蒙著臉哭,那種欲言又止的情態,真真讓人心尖兒都快化了。
甲自然不會就此罷休,知道同志仍須努力,便調濃了語氣的溫柔度,再湊近了些:“小妹妹,天這麼晚了,你一個人在這兒不害怕麼?不如起來跟哥哥回家,有什麼傷心事,慢慢跟哥哥說,好吧?”
這回女孩兒終於開口說話了:“我不……”
嘖嘖,天籟之音說成一整句人話,更是鶯啼婉轉有如仙樂,再加上她這半推半就的“我不”,那種撒嬌的意味簡直把甲的骨頭都說酥了。
甲頓時也忘了矜持禮儀,徑直要求起來:“那你至少先擡起臉來,讓我看看你,好不好?”
女孩兒繼續忸怩:“你看到我,不會喜歡的……”
靠!什麼叫欲揚先抑欲擒故縱,這就是、這就是啊!
甲果然更加心癢難搔:“怎麼會呢?你讓我看看,我一定喜歡得緊!”
女孩兒顯然已經動了心,卻還有些猶豫(或者是尚未使盡的手段):“真的嗎?你可別騙人家!”
甲頓時喜不自禁:“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女孩兒便羞羞答答地說道:“那……好吧……”一邊說著,她一邊慢慢移開雙手,緩緩擡起頭來。
甲看到她長相的那一瞬間,頓時慘叫一聲,屁滾尿流地回頭就跑,手忙腳亂中還絆倒了好幾跤。所幸那女孩兒並未追來,他拿出自己的短跑紀錄來跑完這段五里的中長跑,回到家時已經奄奄一息了。
他臨死之前,老淚縱橫顫顫巍巍的老父老母守在他牀前,聽他把這事的來龍去脈一一道來,卻就在說到那女孩兒究竟長的什麼模樣時嚥了氣。
甲的父母知道他是因好色而惹禍,自覺家醜不可外揚,就沒把他的死因對外人說得詳盡,於是村裡其他人當時都不知道還有這麼一件事,所以不久之後,就又有一位下地幹活忙到太晚的伯伯乙中了招。
同樣地,他也是在說到女孩兒的長相之前,掐著秒錶斷了氣。
這回,聽取乙臨終遺言的人是他婆娘。該大媽本來就想要改嫁,也就不忌諱說自家男人是個見異思遷貪色惹禍的死鬼,於是甲和乙的遭遇大白於天下,人民羣衆一片譁然。
顯然,那女孩兒絕對不能是人啊!
本來要說真相揭曉之後,大家應該就知道避開那個害人的女鬼了吧?可是不!人類的行爲是不可預測的,不知道真相的時候有糊塗的,知道真相的時候就有好奇的了。
好奇心害死貓啊!這天我們遇到的這正躺在棺材裡被大家夥兒擡出去的丙先生,就是那隻貓。
——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之下,四周都圍著密密麻麻的人,這個鬼故事還是聽得我全身的寒氣都嗖嗖地直往上冒,腿肚子都快抽筋了。
暮淵則從容不迫地點了點頭,向大家自陳身份之後,大包大攬地說:“小神今晚就去會會這位女鬼,將她除了,鄉親們敬請放心。只是此後若再遇到這等事情,千萬好自爲之,莫再無謂犯險,該請我等來料理的,還要抓緊爲是。”
在村民們千恩萬謝的馬屁聲中,我跟著暮淵往前走了至少一分鐘纔開始耳根清靜。我趁機問他:“喂,看樣子,你已經知道是怎麼回事啦?”
他輕描淡寫惜字如金地點點頭:“嗯。”
我頓時雙眼發亮:“哎,那女鬼到底長的什麼樣子呀?”
暮淵低頭看了看我,終於牽了牽一邊嘴角,扯出一個不懷好意的笑:“急什麼?今晚你自己親眼看看不就知道了?”
我膝蓋一軟:“啊?還要我去啊……”
於是,天黑之後,一個牛高馬大五大三粗的大男神強拉硬拽地扯著一個怯懦孱弱哭哭啼啼的小女子在黑燈瞎火裡直往沒有活人的地方走這般慘絕人寰的人間悲情一幕再度上演。
我一邊嗚嗚哇哇地乾嚎一邊還在做無謂的掙扎:“暮淵,咱們不去行不行啊?這樁閒事已經沒有管的必要啦,村裡人都知道那女的是個害人的鬼,以後肯定不會有人再自投羅網的啦,你說是不是?”
他搖頭:“那可未必。再說就算這座村子裡的鄉親都知道這件事,別人卻還不曾知道,難免有過路的人再中圈套。”
“暮淵,你不覺得那些人活該麼?誰讓他們那麼好色!”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也不可太過苛責於他們,畢竟就算真是好色也罪不至死;何況這世間總還有居心純良的人,非是爲了好色而去,只是關心那女孩哭得悽慘罷了。若是錯害了那些人,你良心何安?”
其實我真的沒那麼有良心,所以……
“暮淵,……”
“這回又是什麼理由?怎麼不說啦?”
老實說,我真沒詞兒了!
還好,女孩子嘛,什麼時候都還是可以耍賴滴!
“暮淵,你不去會死啊?”
“可心,你別這麼多話會死啊?”
“嘿,真沒風度!好吧我告訴你姓暮的,這事兒你要去自己去,別拉上我!看你今天那胸有成竹的樣兒,這肯定是個特容易解決的小鬼吧?你根本就不需要助手!”
這回暮淵總算對我露出了點兒讚賞的神情:“沒錯,要解決這樁事情的確容易到不能再容易,所以根本不需要本神親自出馬,單單是毫無法力的你就能讓她魂飛魄散,所以我一會兒會讓你自己一個人去跟她對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