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熲外孫說:“吾雖耽花柳,然乘人窘急,挾制求歡,卻不至於此。”
他還說:“我叫賈詡。此前乃自救之計,何功之有。”
唐萱想,這兩句話,說得很男人。
不管是不是真話,至少說得很男人。
這就像女人們說:我是單身貴族,沒有男人,我也能活得很好。
全都是屁話。
世界上,有多少個人能逆生長?而逆著生來就想造娃的天性的人類,不是沒有,可怎麼這麼巧就是你?
女人不是不想嫁,只不過是沒看見合適的。
賈詡不是不想趁人之危娶老婆,而是,他實在是沒看上她。
就這麼簡單。唐萱想,講仁義,那是人家說得委婉,你這個誘惑不夠大。
唐萱對著賈詡作了一個揖:“小女子明白。大恩不言謝。”
說完,坐下吃麪。
吃著吃著,唐萱突然開始哭,那時,賈詡正在吹麪條。
賈詡拍拍她的頭:“小姑娘,我不要你,委屈了?”
唐萱搖搖頭,哭得更兇了。唐安瞪大眼睛,看著唐萱,嘴都合不上了。
姐姐,這是你第一次在人前哭,你知道麼?
賈詡繼續拍著她的頭:“想哭就哭吧,這兒沒人認識咱們。不怕。”
唐萱的哭,其實和賈詡,沒什麼關係。
只不過,最近發生的事,實在是太多了。
唐衡撒手人寰,陶琳娘形同陌路,荀悅不提也罷,
剛剛,又到鬼門關走了一趟。以後,還要在宮裡掙命。唐萱想,爲什麼,我的命要這樣?
壓力超過臨界點,要麼宣泄,要麼崩潰。而崩潰,又何嘗不是一種宣泄?唐萱看著一語才通的賈詡,突然很像讓他摟摟。
不是和他抱抱。
她抱過唐安。唐萱個子高,便跪在席子上,這樣,就和妹妹差不多高了。擁抱,都是互相的,相互敞開胸懷,一同付出,一同感受。所以擁抱才美——大家互相敞開雙臂,感受著對方的心跳——你對我重要,我對你,也一樣重要。相信你,珍惜你,才和你擁抱。
摟和抱,是不一樣的。摟人的,一味付出。被摟的,單單接受。被摟的人,窩著身子,護著自己的心,目的,不過是在令一個人的懷裡,尋一個依靠。
唐萱認爲,家人、友人、情人,都是用抱的;陌生人的安慰,癡人的一廂情願,纔會用摟。
她想,讓賈詡摟摟她。可轉念一想,又覺得何必,還不如和唐安抱抱。
萍水相逢,向來不及,患難同舟。
“小妮子,你姐難受,抱抱我。”唐萱把唐安拉進自己懷裡,覺得妹妹的質感,真是一等一的好。暖呼呼的,肉乎乎的。她把臉,往唐安的頭髮上蹭了蹭。
一想到有唐安,唐萱就覺得,世間其實也沒那麼多坎兒。
唐萱止住了哭聲。又想自己一個老姐,跟孩子似的,居然還要妹妹來哄,不禁咯吱一笑。
賈詡,就這麼看著唐萱說哭就哭,說笑就笑,真心懷疑,她到底是不是唐衡的女兒。但他沒問。因爲,問題都是互相的,你問了別人一個問題,自然就要回答別人一個;他不想答,所以不問。
有件事,賈詡現在才咂摸過味兒來:他倒是告訴了這女孩自己的名字,可這女孩子卻沒說她叫什麼。估摸著是姓唐,卻又不知是真是假。
“賈哥哥,剛纔是我唐突,不好意思,希望你不介意。”氣順了,唐萱想,自己果然又開始裝孫子;這孫子,裝著裝著,可別真成了孫子;卑躬屈膝沒事兒,卻切不可自輕自賤起來。要是那樣兒,活著就沒意思了。
這唐突,既是說她剛纔毛遂自薦要當人家老婆,也是說她剛纔說風就是雨,又哭又鬧。
“不妨事,孩子嘛,有什麼關係。”賈詡又拍拍她的頭。
唐萱被拍得有點火:“我是孩子?我養妹妹都當爹又當媽了。不知大哥您貴庚?”說是哭順了氣,但到底脾氣沒消。
“本初元年生人。”那就是說,賈詡出生在桓帝登基前一年,比她大了七歲,今年正好二十。
賈詡,說起來,比荀悅還要大上三歲。
唐萱雖然較真兒,但還算通情達理,她還真是認真比了比自己和賈詡的年齡:唐萱自己十三,放在現代,就是剛上初一;賈詡二十,呃,那就是該上大三的年紀了。
詡爺,您的確是爺。
唐萱捂臉,不是有首歌唱“我還想再活五百年”嗎,唐萱沒那麼大野心,她只是想提前出生幾年:當老孃當慣了,突然被叫孩子,這滋味真心不爽。
不過,要是早生幾年,就遇不到唐衡,唐安,荀悅,荀攸他們了。
因此,唐萱還是自我感覺良好。老天疼我疼我,很疼我!給我奇葩爹,機靈妹,還讓個荀氏大神喜歡我,此生雖然註定遺憾一籮筐,但至少內容新奇豐富,也不枉走一遭!
唐萱的心情終於平復了下來。
對於唐萱,不憂傷,那便歡樂:“賈大哥好!” 唐萱一抱拳,又開始沒六兒。賈詡是假大哥,她這麼叫他,也不吃虧啊!
不過,咦?賈詡?賈詡?
唐萱這時才覺得,這名字好熟。不知什麼時候聽過?
唐衡生前,確實和她提過段熲和宦官走得很近。賈詡既是段熲外孫,想必便是那時候被提到的。應該是這樣的吧?
說起段熲,唐萱其實並不想去結識他。只要賈詡勸段熲把那幾十個人質贖回來,或者搶回來,不就全結了?她又不真的是曹節的心腹,段熲求誰也犯不著求她。再說,和段熲勾搭上,對她有什麼好處?剛入宮,倫家要低調,低調。
主意已定,唐萱一臉甜蜜蜜的微笑,朝賈詡湊上去:“哥哥啊,我跟你說句實話好麼… …雖然我的確是被曹長秋派來買藥的,但實際上,我就是個跑腿兒的啊。宮裡哪有我說話的份兒!你也說了我就是個孩子,一個孩子有什麼本事可講?哥~哥~哥,我能不能,不去汧縣見段爺爺啊?求求你啦,你可好了~”
在孫子面前裝爺,在爺面前裝孫子——這是宮裡生存手冊第一條。
“哦?沒什麼本事?沒什麼本事曹長秋能讓你帶著妹妹一起來買藥?”賈詡想,如此說,這丫頭真的是唐衡的女兒。呃,這丫頭還是沒告訴他自己叫什麼… …不過,他也懶得知道。
“不不不!妹妹是我此行夾帶的私貨… …朝廷的公款哪有那麼富裕,不過哥哥你可千萬別和人說啊!”唐萱想,爲了圓謊,有自己這麼吃虧的麼——自費出公差,還主動背上“濫用公款”的黑鍋。
賈詡低頭想了想,發話:“可那羣等著你來救的人,怎麼辦?”
切!
切!
切!
是誰說,“我是段熲的外孫,定會攜重金來贖諸位”的?
難道,哥們兒你缺錢?
唐萱也不想讓那羣人死,一個人就算了,問題是有五十多人,不救,真的說不過去。況且自己編了那麼宏偉的一個謊,逃了出來,要是再不回去贖人,羌人必定撕票。
無論怎樣,唐萱也不可以吃碗麪後,拍拍屁股就走人,把爛攤子扔給賈詡,連個贖金的份子錢都不出。
就是不知這重金,到底有多重?
“這樣吧,哥,贖金一千錢,我出一半。”唐萱想,當時羌人要是說給錢能活命,別說一千吊錢,她把身上所有盤纏都奉上也不心疼啊,可惜當時人家要殺你,你給錢有什麼用?把你殺了,錢不照樣歸他?所以,如今既已免災,縱然破財,還是值了。
這一千錢到底有多少?
三公領俸祿,有糧還有錢。這錢,是一年六千五。所以,這贖金,相當於漢朝CFO年薪的六分之一,唐萱覺得,這數兒,真不賴了好麼?唐萱,又不是遊俠,更不是富商,散盡不了家財,她那點錢,還要留著給唐安辦嫁妝呢。
賈詡好笑得看著唐萱,唐萱則以鎮定的眼神回答他:“對,老孃就是這麼財大氣粗,同時,惜財如命。”
賈詡搖搖頭說:“不必,你現在不用把銀子給我。但是。”賈詡同學不說話了。
唐萱想,你這隻大尾巴狼,一開始不要色,現在又不要錢,我又沒有權可以給你,老兄,你到底想要什麼?
“這樣吧,咱們立個字據。”賈詡好像覺得,自己想了一個很萬全的主意,“這贖金,段家、賈家、唐家各出三分之一。贖金多少,等我找到外公,由他定。他要是打回去,我們就都不用付錢了;他要是說拿錢贖,那我們就再先幫你把份子錢墊上。日後再由我託人,把錢數告訴你。你意下如何?”
“好,就這麼辦。”唐萱讓妹子找來竹簡和筆墨,書兩份字據,上寫明唐萱姓甚名誰,家住洛陽哪裡,寫到最後,卻在如何證明自己身份這件事上犯了難。漢代實行戶口編制,但卻沒有隨身攜帶的身份證。唐萱想,有什麼東西,能證明自己是唐萱呢?
看著自己一身“輕車簡從”,和手邊不大的包袱,唐萱皺皺眉頭。
賈詡,讀著她寫的字句,說:“不要也罷,你要是真唐萱,自是能在洛陽找到你,你要是假的,沒錢卻是真,那我又有什麼轍。你不必犯難。”
突然,唐萱靈關一閃。
她說:“如果荀子後代給我抄了書,他的筆墨,算不算我品德的證明?”
賈詡眉毛一挑:
“口說無憑,拿出來給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