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宮當差,已經是沒懸念的事了。
唐衡的法事,定好做滿一月。唐萱已打算好,這一個月過後,她和唐安連車都不僱,直接快馬加鞭趕回洛陽,以向曹節、王甫表示忠心。
裝孫子這件事兒的精髓,不在於是否“裝”,而在於是否真像個“孫子”。只要你自己一副“孫子樣兒”,別人心裡看著痛快,你裝與不裝,又誰會去探究?可如何“紅果果”地表示自己願效犬馬的赤子之心呢?男人們大多歃血盟誓,女人們大多以身相許。
可惜,唐萱太小,這事兒做不來,而曹節、王甫他們呢,他們也沒條件啊!無法,唐萱只好選擇放棄休假,從出勤這件事上打動老闆。
即將入宮的唐萱,就像是個快剃度的俗家弟子。她不想當“和尚”,卻已經聽見師傅在後院磨剃刀的聲音了,想著過會兒就得規規矩矩,伸者脖兒挨剃,那心情,怎一個心驚肉跳了得。
唐萱要是個乖孩子,此時恐怕早已嚇尿了。她想不行,我要宣泄。
唐萱想到,現代結婚前,新郎新娘不是都要開個告別單身派對什麼的嗎?在派對上,只要做事不太出格,幹任何放肆的事情都好商量。
她想,反正距入宮倒計時都不到30天了。那就趁我還能自由折騰的時候,好好折騰吧。
ωwш⊕TтkΛ n⊕¢o 比如,真的跟個和尚一樣,破個戒玩玩。
何爲五戒?不殺生,不偷盜,不淫邪,不妄語,不飲酒。
看著第一戒“殺生”,連唐萱都不得不佩服,自己活得實在是太超前啦!
她何止是睡夢中拍死過蚊子、出門時踩扁過螞蟻,她可是連人這種高等動物,都染指過啊,而且被染指的那位,現在正在唐氏祖墳裡躺著呢。唐萱給唐衡做法事的時候,當然也沒忘附帶給唐珍定一份兒。唐萱咂咂嘴,自己真是,“如此不妥,如此大善”啊。
於是,殺戒已破,打個叉。
第二戒,偷盜。偷,要看你偷什麼。
偷麥子太低級,偷財物又太俗氣。的確,這個世界上,犯罪技術最高超,但又往往不會受到懲罰的,便是,偷人心。唐萱長嘆一口氣,自己從沒犯事兒主動去偷別人心就罷了,可憑啥叫我永遠是“失主”呢?
“姐,誰說你沒偷過心?荀悅哥哥的心,不是被你偷走了嗎?”唐安覺得,自家老姐也算是一神偷啊。唐老姐,要貌沒貌,要德就更別提了,你說她好不容易有點兒才吧,會講個《春秋》什麼的,結果,竟還是臨時抱佛腳補習來的!可就是這樣,全洛陽城大家閨秀都沒勾搭成的荀悅,愣是在自家老姐的插科打諢中繳械投降。
“那是他先把我的心偷走了好不好嘛!”唐萱耳根有點紅,“再說了,荀悅喜不喜歡我,人家都沒跟我說過呢… …”
唐安覺得,別看自家老姐的心,長得跟篩子似的,到處都是眼兒;可那雙真正的眼睛,卻從來都不知道在幹啥。別人對你好,姐,你真的看不出來麼?比如:
有一次,
唐家丟了幾卷《戰國策》,一時到處買不著,荀悅說,萱兒,《戰國策》我之前看過,應該能默下來,你家丟了哪幾卷?
第二天,荀悅抱著兩卷秦策過來。規規整整的隸書,墨跡尤新。
唐萱感動地淚花都要翻出來了,哽咽了半天,說了兩句話:“你知道嗎,除了金庸小說裡默寫《九陰正經》的那位大嫂,你是我見過記性最好的人了。要不,我做飯給你吃,當謝禮?”
荀悅猶豫了一下,說:“好。”
唐萱恭恭敬敬地端上了第一道菜,自己唯一拿手的糖醋里脊。唐安當時想,這葷菜裡,一定沒放鹽。不過還好這菜本就是酸甜的,嘗不出來。
“你家做飯真清淡。”荀悅邊吃邊點頭評判。唐萱姐妹倆對視一眼,心裡都想,“荀悅,你這嘴怎麼連少放兩粒兒鹽都嘗得出來!”
第二道菜起鍋,清湯白菜。唐安看著那湯兒上一點油星兒都見不著,心想,姐,你真是不把荀悅當外人看啊。也不裝裝門面麼?
煮白菜?煮白菜!煮白菜......
好在荀悅一聲不吭,認認真真的吃完了,那樣子,就像在抄《論語》。
唐府沒下人,唐萱自己動手把盤子撤了下去。唐萱在廚房的時候,荀悅問唐安:“小妮子,你姐平常就這麼給你做菜的吧?”
唐安一臉同病相憐,她想拍拍荀悅的肩膀,呃,太高沒夠著,只好順勢拍拍荀悅的胳膊肘:“習慣,習慣就好了。你瞧,吃我姐的飯,吃得心多靜啊。”
荀悅聽這話,倒有些不好意思。他揉揉肚子直笑:“你姐啊,真好。可惜你們家吃飯都不吃主食的麼?我其實還有點兒餓呢。”
“呃… …”唐安想,姐,你快從廚房回來吧,這大叔子的問題不是我能解決的啊,“不好意思啊,我們家,真不習慣吃主食。不過,我過生日吃的是麪條。”
唐萱一進門,覺得唐安最後那句,純屬是“雪上加霜”。
就這樣,唐家第二次又丟《論語》的時候,荀悅還是以字換飯,同樣吃的糖醋里脊和煮白菜。面色如常,只不過這回,他多要了一碗飯。
“荀悅哥哥,我家做飯一般般,你見諒。”唐安都有點不好意思,姐,咱這是請客吃飯好嗎?您,簡直,太真實了。
“一般般?我覺得挺好吃的啊。”荀悅樂了,“我在家自己做飯的時候,什麼都不加,覺得味道也不錯嘛。可能是吃慣了吧。”荀悅看著唐萱端著一碗茶,邊喝邊跨進門,覺得唐萱的腕子,好細。
唐安這回,是徹底明白什麼叫“魚對魚,蝦對蝦,烏龜配王八了”。
對方能忍你做飯不好吃,咱要感激;對方都沒覺得你做飯不好吃,那姐,你就直接把他抱走吧。
唐萱自是早早看癡了荀悅,而荀悅,亦是早早把心給了她。
第二戒,早就應該畫上叉叉,大紅叉。
第三戒,淫邪。
唐萱想了一陣,一拍大腿,說:“妹子,今晚我帶你紅杏出牆吧!”
唐安想,老姐就是雷聲大雨點小,便應道:“好啊。”
她沒想到,兩人雖未必是紅杏,但,真的是在出牆。
“姐,你確定你是在爲了淫邪而翻牆,而不是隻爲了翻牆而翻牆?”唐安覺得,翻自家牆沒事兒,
但,
這是荀家的牆好不好!姐,我以後還要嫁進去呢!!雖然我才4歲,但我的面子呢?這個真的沒問題嗎?!
“別怕別怕。”唐萱看著自家妹子綠著小臉兒,連忙勸慰,“咱這翻的不是荀彧他們那一支的,是他祖父兄弟那一支的。記不記得我跟你說過,荀家有一支特別恨宦官,就是他們家!”
“姐,既然你這樣說,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爲,咱們丟人都丟到外家去了?!”唐安爬牆爬得腿都軟了,小手也直抖,“而且還是特別恨咱們的那一家?曹操哥哥不是說那一支出了兩個太守,遇見宦官親戚犯錯就殺?咱們要是被逮住了,就算不殺,至少也得挨一頓板子吧?”
唐萱恨鐵不成鋼地咬咬牙,騰出一隻手,拍了妹子的頭一下:“你!你聽說過當太守還有當到家裡去的?無非是一院子老人女人小屁孩兒,你怕什麼?”
“有意思,荀攸你聽到沒?好像有個女娃,說你這個小屁孩兒和我這個老人呢!”一個魔音夾著雷、卷著電,“滋啦”得一聲,鑽進唐萱、唐安的耳朵裡。姐妹倆,下巴一拉,兩眼一瞪,對視片刻,兩手一鬆,身體“倏兒”成自由落體朝牆外的地面落下,這年頭,最怕被抓個現行!
“攸你接那個!我接這個小的!”魔音製造體一伸手,就把唐安撈進懷裡。
沒有預料中的屁股著地,尾椎生疼,唐萱被人緊緊地圈在懷裡。那人一沒站穩,一屁股坐在地上。
“誒喲!”那人沒叫,懷裡這廂的唐萱倒叫上了,“兄弟你摔疼了吧?對不起!怎麼樣,哪疼?”唐萱趕緊拍拍屁股站起來,伸手要去拉地上這人。
倒在地上的,是一個男孩子,看上去八九歲,可能比曹阿瞞稍微小點兒。
唐萱看著這個男孩子,突然發了呆:荀悅小時候,可能就是這個樣子。
“謝謝,我沒事。”荀攸沒有去拉唐萱的手,他一手支地,抿著嘴站起來,“剛纔沒扶穩姐姐,抱歉了。”他撣一下袍上的灰,沒有去管略歪的衣領,衝她一笑。
唐萱想,荀攸沒有荀悅漂亮。在荀家這個出美男的地方,荀攸的長相是個平均數。
看著荀攸,唐萱退了一步,正容做了一揖:“荀攸弟弟,謝謝相扶。”荀攸笑著搖搖頭。
唐萱看著荀攸,想起自己之前查荀家資料時,曾記下這麼一條:
廣陵太守荀曇,深憎宦官。長子彝早逝,有兒荀攸,不久彝妻亦逝。荀曇次子荀衢,隱居不仕。
荀家長子多早逝。荀悅的爹,亦是如此。唐萱看著荀攸,就像看著荀悅,心裡發疼。
旁邊的魔音製造體,不用猜都知道,一定是荀衢。
“小姑娘,夜爬人牆,膽子不小。”荀衢放下唐安,覺得這姐妹倆皆看著眼生,穿戴卻十分乾淨整齊,看來並不像偷盜之徒,“哪家的?”
唐萱挺直了身板,想了想,朗聲道:“我乃潁川唐衡遺女,唐萱是也。我與妹妹唐安,素聞廣陵太守荀曇、沛相荀昱,傑俊有殊才,更與李膺、杜密等同被洛陽太學生號爲‘八俊’。”
荀衢挑了挑眉毛。
唐萱看見,只是一頓,復又說,“我等雖爲宦官之後,卻知是非。子曰:得見君子,斯可矣。吾等欲相往求教,又恐爲人傑見棄;今扶靈回鄉,路過荀宅,一時心切,深夜爬牆。失禮打擾,多有冒犯,還請恕罪。”說完,長長一揖。唐安見狀,也照貓畫虎學著拜了。
這往下一拜,唐萱便沒有看見,荀攸正一臉好笑地翻了個白眼。
荀衢,原本略有皺眉,見姐倆認錯態度端正,便展開眉,點點頭,開口道:“如此說…”
唐萱的心,又被提了起來,衢大爺,您還不放我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