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翅膀, 不能折。
賈詡每五天休沐一次,併到袁滂府上給袁渙授課。
而袁渙呢,其實又是唐安的半個老師。倒不是唐萱請不起西席, 主要是她想讓這個小老師以後娶了自己的妹子。
如今又有賈詡這位袁滂認證的老師給袁渙輔導, 那這位準妹夫的質量都可以免檢了吧。
有意思的是, 袁渙上完賈詡的第一節課後, 主動到東廂面壁思過… …然後給老父寫了封道歉書, 深刻反省了自己學業不精的事實。
袁滂很高興,有天還把唐萱叫來讓她讀。
袁老爺子既然讓袁渙教唐安讀書,那就是認可了唐安, 同意兩家結親。這是小妮子自己爭氣,做姐姐的不敢居功。
當然, 唐萱可能還是有不少功勞的~她和尚書檯打成一片, 身爲曹節陣營的人卻不幹恃權斂財的勾當;現在的唐萱, 形象很正。
何況兩家又是鄰居。
更關鍵的是,是唐萱自己表示出要嫁妹妹的意思。這種事他袁滂要是不答應, 最後再輪到曹節來當說客,就很不必要了。
而當事人唐安,她能在宮裡安安分分待這麼多年,自然也穩重,不可能把袁家弄得雞飛狗跳。
不過唐安定過人家, 還是稍微有損面子。定親又退, 未免失信失義。
這面子不是唐安的, 是唐萱的。但說到底, 都是唐家的。
但袁滂是竇武事件的見證者, 荀緄被宦官下獄病死,唐安與荀緄兒子的親事, 基本上那時候就黃了;唐萱這樣處理婚約,也沒有什麼好指摘的,這是特別情況的特別對待。
出於官場的壓力,袁滂沒理由不答應。
若論袁滂的個人觀點,唐安也是值得娶進來的。唐萱雖是姐姐,但也算半個“親家母”;這樣當官的親家母,整個東漢估計就唐萱一個,袁滂倒真好奇和這樣的人家結親是什麼感覺。
既然已經決定要結親,就更要互相多多瞭解。袁滂把那封兒子的信給唐萱,爲的也是這個原因。
唐萱讀了一遍信,對袁滂感慨:“肥水不流外人田,袁公如此看重賈侍郎,曾稱其有良平之才,所言不虛。既然如此,何不幫唐萱撮合一下?”賈詡就是那種少見的出仕了卻還沒有家室的。這黃金剩男,要不是涼州實在遠,別說尚書檯了,估計整個朝廷的人會琢磨著把女兒嫁給他。但涼州,實在是遠,不但遠,還那麼亂,羌人、鮮卑、匈奴橫行,人再好大家都不太樂意把女兒嫁給他。
唐萱心想,你們不要,我要!
這不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這根本就是除了賈詡,她沒人可嫁好麼~
雖然賈詡嫁不成,她還可以在皇宮裡陪龐訓。
說起龐訓,倆人現在就像老伴兒一樣… …以前龐訓給她開小竈,現在真的是吃小竈了;唐萱不愛做飯,龐訓愛做飯,兩人你管摘菜,我管炒菜,各洗各的碗,輪流刷鍋,日子過得還是很滋潤的。
唯一不太像老伴兒的地方,估計就是龐訓的宦官性質了。休沐時唐萱回唐府,龐訓就去教坊。日子一久,雙方都習慣,但有時候唐萱還是有點不平衡。她就是想出宮,不想一輩子在皇宮裡,更奢侈一點,找個她能管住的相公,當個正室,不許老公納妾,再生幾個孩子,然後教孩子們讀書,無非過點正常人的生活,那她就很滿足。
龐訓不是不好,她也很依賴他,否則不可能到十九歲還在宮裡。曹節最近不太愛管事兒,權利又沒交接,她出去就出去了;現在不比黨錮,那時候女人當男人用,男人當牲口用,一個都不放鬆;如今曹節當著大長秋,漸漸有把頭把交椅給王甫的意思,唐萱現在不走,難道等王甫新官上任三把火,再派給她活兒幹
唐安的親事,她再使把力就成了;到時候她還當這女尚書幹嘛,收拾行李咱嫁人去也!在唐萱心裡,唐安排第一,然後自己,往後纔是別人。賈詡挺好,她看著不賴,平常再考察考察就齊活。
她唐萱看上的三個人:賈詡、龐訓、荀悅。
荀悅離她太遠、兩人分開得也太久,回憶在,情分卻不在了;龐訓呢,他此生是被囿在皇宮裡了,可唐萱卻不想折了自己的翅膀陪他。她除了賈詡,還能嫁誰?
賈詡,你一定一定要從了。否則,我唐萱再到哪裡去找別人?
唐萱現在面臨兩個問題。
一、如何讓賈詡願意娶她。這貨之前已經把她拒過一次了,她要怎樣才能攻關成功啊。
二、等賈詡願意娶她了,曹節還好說,可她怎麼和龐訓那兒溝通?
賈詡這個主要矛盾不解決,根本就不會存在龐訓這個次要矛盾。所以,先要把賈詡搞定。
唐萱真心不奢望賈詡同志能拜倒在她石榴裙下,只要他願意把涼州宅子騰塊地兒給她就成。
不,唐萱還是希望賈詡能喜歡她… …這個可以有嗎?
怎樣,賈詡才能對她有點特別的好感呢?
唐萱突然想起,賈詡書案上有本《孫子兵法》。
唐萱最近,對那本書的認知有了點新的突破:經由袁滂的那幾句關於張良、陳平的話,她大概想明白兵法應該怎樣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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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論,沒有案例與實踐支持是不行的。
兵法是理論;古代的戰爭就是兵法最好的案例。
之前陳平分析韓信劉邦兵力強弱,不就是走“知己知彼”的路線嗎?
以前,唐萱之所以讀孫子兵法而無茅塞頓開之感,不是因爲她笨,也不是因爲她是個女人,天生不喜軍事,而是因爲她沒有找到讀兵書的正確方法。
讀兵法,離不開案例的輔助。
可案例,唐萱又要到哪裡去找?
堯舜禹湯太過久遠,以那些古事做案例支持,怎麼看都有點瞎編的意思在。而且那時候極講究陰陽天象,所謂疑人不用,唐萱既然懷疑記錄的真實性,那就乾脆不要去碰。
春秋戰國和西漢,雖然瞎編的事也有、太史官記錄也會有失實的地方,但若因此而全部棄之不用,就有點因噎廢食了。況且東漢之前就那麼幾個朝代,容不得唐萱挑剔。
唐萱休沐回家,取出當年自己爲追荀悅而做的春秋三傳筆記,心中五味雜陳。
劉若英有句歌不是講:
“所以別問,還差什麼我們沒結果,都結了果,卻由他來收穫。”
爲了荀悅而做的筆記,卻反過來被唐萱用來追賈詡。諷刺不諷刺?
唐萱搖搖頭,又去翻讀史記時寫下的零零碎碎讀後感。
攤開第一卷,唐萱突然這麼問自己:這樣,拿知識去討好一個人,值得麼?
更殘酷的問題是:那知識去討好一個人,有用麼?
突然被這個念頭擊中,唐萱心裡發虛。
一個男人,會管你讀沒讀過史記?春秋?孫子兵法?
想到這一點,她的眼淚涌了出來。
是啊,世上的男人,有誰會這樣,用智商來選取考量他的妻子?
美色,不才是最重要的麼?
另外,性情也很重要。
可沒有美色,他憑什麼要費心關注你的性情?
可真到父母包辦婚姻的時候,又是門當戶對最重要了。
這一切,其實都跟女子會讀史書、會讀兵書一點關係沒有。無論在古代還是在現代,智商對於一個女子,算什麼?可智慧,卻是唐萱本人,最在乎的東西。
讀兵書?虧唐萱也敢說。
她現在,到底在幹什麼?
費了老勁去讀書,當初真的只是爲了追荀悅?現在這樣做,真的只是爲了追賈詡?
歸根結底,她不過是想當個更好的人罷了。
可這樣,卻未必能使她變爲一個更好的女人。
是沒人欣賞她的好?是她根本就不夠好?還是,她的好並非普遍意義上女人的好?這些唐萱早就區分不清楚了。
唐萱看著面前一卷卷的筆記,滿心悵然。
頂天立地,活得更明白,這對女人來講就不重要麼?
但總有人會說,看懂看透不看破,一介女子,活得那麼辛苦那麼累幹什麼?女子也該有她應有的專長與娛樂項目,何必萬事與男人去爭?
可她,並沒有想去和男人們爭。她只是喜歡這樣罷了。
唐萱,也許從來都不知道一個讓男人感到溫暖的女人,到底是怎樣的?
原來,她一直都沒變,一直都這麼冷。
從前,她只是心思多;現在,經歷了殺伐,平添剛氣,越發不像個女子。
這樣的女人,真的會有男人願意娶回家裡嗎?
她不會做飯,不會女紅。
勤儉持家?她唐萱領著俸祿,拿著唐衡的遺產,很缺錢?
孝敬公婆?呃,咱能別提這一點麼。唐萱一定會尊敬公婆,但,侍奉?她並不覺得這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雖然設身處地,唐萱也並不是不能夠理解——若是有一天她當了婆婆,自然也希望兒媳能夠孝敬她。兒媳早上問個安,敬個茶,沒事兒陪著婆婆嘮嘮嗑,照料公婆飲食起居,公婆病了服侍牀前。這些,她都覺得合情合理。所以,遇見好婆婆,真心是什麼都好商量。她自己不是個刁婦,又不會對丈夫頤指氣使,哪來的那麼多婆媳矛盾?
但要是遇到刁的婆婆,唐萱在東漢一定是討不著好的。無論是以眼還眼,還是敬而遠之,她都會被冠上不孝不賢惠的名聲。沒被休了就夠不錯了,但留在丈夫家不還是活受罪?
命,唐萱想,上天你保佑我好命吧。
其實,命運是可以掌控一二的。
爲什麼婚娶被稱爲“挑親家”呢?因爲有其父必有其子,父母輩品行好,兒子雖然不一定賢良,但好歹機率大些。從兒子看父母,也是同樣的道理。婚嫁,看似令人頭大,但道理很簡單的——找個好相處的人家。
理論上是這樣,但等各家親身實踐的時候,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唐萱想,終歸還是要看“她看上了什麼樣的人”,和“什麼樣的人看上了她”。
賈詡呢,禁不禁得起她看?
她呢,禁不禁得起賈詡的考量?
魚配魚,蝦配蝦,唐萱也沒覺得自己是個鳳凰,只是不知道她這隻縮頭烏龜,到哪裡找一隻對得上眼兒的王八?
不是王八,土鱉也是可以考慮的~
哈哈,唐萱一笑,想通了。
她既然想找一個日後能夠支持自己、尊重自己的丈夫,就要先把自己希望被尊重的那一面展現給他不是?該如何,便如何。
最終選擇權在他。
她只管坦誠相待。
賈詡若是不欣賞她這一點,她又何必死皮賴臉得要嫁他?
唐萱拿定了主意,便翻開筆記,埋頭讀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