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叫家？

順子歪脖兒想著，這個詞太複雜，而且順子所謂的家，和唐衡心中的家能一樣麼？

唐衡沒有等順子想下去，自己先發了言。

“家的意思，是常在變的，”唐衡突然覺得鼻子有點不太通氣兒，“小時候，我覺得家就是有爹有娘有弟弟，再有口飯吃。”

說起唐衡的弟弟唐珍，順子心裡總是很羨慕 。哥哥、姐姐、弟弟、妹妹，順子是從來都沒有的。穿前不可以有，穿後嘛，自己都是爹抱過來的，你還想兄弟姐妹嗎？而且，縱然順子有血親，可那又能算什麼呢？日後，雖說爹要抱個妹妹回來，可，到底還是不同的吧。順子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這兄弟姐妹的情分，就和談戀愛一樣，沒擁有過，你永遠不知道那是什麼滋味。想著想著，順子自己都覺得搞笑，獨生子女當過了，養女正當著呢，養妹也馬上就有了，可偏偏身邊就沒有親兄弟姐妹。不能不說是一種缺憾。

再說回唐衡的弟弟唐珍。順子並非能時常見到他，一年也就總共兩三次吧，但其實，唐珍一直都在洛陽，做著司隸校尉。司隸校尉一開始本來是用來察舉百官的，後來順便管理著洛陽和其周圍的一州之地，所以就跟州牧一個等級，是太守的頂頭上司。用現在的話說，州牧和司隸校尉就是省長，太守和刺史就是市長。但說來也奇怪，州牧雖然比太守高一級，但官俸是一樣的，都是二千石。從這一點來講，順子覺得古人真是聰明極了。爲什麼呢？你看，根據現代社會的統計，在一定範圍內，人們的幸福指數的確和收入正相關，但薪水高到一定級別了，人們就對它的漲幅不敏感了。漢代人的聰明之處，就在於他們利用了這一邏輯：州牧們啊，你們當太守的時候掙得錢已經老多了，是不？既然這樣，多給你們糧，你們會稀罕麼？你們肯定不稀罕。你們不稀罕朝廷還給你們糧幹什麼？乾脆幫朝廷省點糧食吧！

的確，在這個世道，糧食能解決一切麼？不能夠啊。再說，誰會爲了多一點糧食而去當州牧？您以爲那糧食是比特幣啊？

所以糧食不能解決一切。那這人生的苦樂，都要用什麼來解決呢？順子想。對男人來說，女人？對女人來說，男人？對於貪財之人，錢？對於弄權之人，勢力？就沒別的了麼？

孔子說“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

不不，順子想，您和顏回都是聖人。作爲一小女子，我可不想住在陋巷，連擦手油都沒的抹。當然，順子更不想當顏回的老婆陪他過那樣的苦日子，犯得著麼？成就了他的賢德，而自己的青春就著柴火燒了。

順子從來都不覺得自己是賢妻良母的料。

是啊，到底什麼是家呢？順子的腦子一團糟。唐衡剛剛說，小的時候，家是父母，弟弟和糧食。那後來呢？現在呢？

順子支起下巴，瞅著唐衡，想聽他繼續說。

唐衡沉默了一陣，突然說：“後來，喜歡上了你娘，覺得家裡要是再有你娘就好了。”

順子笑笑：“爹，您還是喜歡我孃的。”

唐衡斜著眼兒：“去！再瞎說！”

順子又開著玩笑說：“我爹喜歡我娘，但他們卻不是夫妻，這叫什麼？這叫緣分未斷，卻擦肩而過。”

唐衡被逗樂了：“也不怕你笑話，當初不僅僅想娶你娘，還想，要是娶到了你娘，過一兩年再生個兒子丫頭什麼的，不就更好了！後來雖然你娘是沒娶著，但她閨女到底是到我這裡來了。可見老天待我也不錯嘛。”唐衡想，有時候，女人這事兒真不是說你多喜歡她，而是，心裡頭放不下啊。

“順子，你剛纔問我想不想要兒子。你跟你說句實話啊，男人，有不想要兒子的麼？有女兒，固然好，看著女兒帶著妻子的影子一點點長大，別有一番滋味。但有個兒子，就像有了另外一個自己，那感覺是不同的。”唐衡說得有點猶豫，臉有點泛紅，有點不好意思。

他曾經不止一次的想過，如果自己有兒子，那兒子會長什麼樣呢？

順子望著自己的爹，覺得只有在這時候，唐衡才露出作爲宦官脆弱的一面。

想起高中課本里，即將參加黃岡起義的林覺民在給妻子的絕筆信中，寫道：“你好好養育兒子，使他像我。你腹中的孩子，我想，是女兒吧，那是一定很是像你，我感到很寬慰；但若是男孩，你要讓他繼承父親的遺志，那我死後，世間尚有兩個如我一般的男兒。 何幸？幸甚。”

此語千古此心同。不必贅言。天底下的父母，都是一樣的。

順子想，有幸能二次爲人，再爲人女。也是別人求不來的福分吧。

唐衡撫了撫順子的頭，她頭上一暖，回過神來。

唐衡繼續說：“我沒當上小黃門的時候，還天天想女人；可自打當上了小黃門，忙乎的真沒什麼時間想了。有了你這丫頭，得空，倒還能想想你娘。”唐衡嘿嘿得笑了笑，“你娘嘛，不知道她以前喜沒喜歡過我。不過家太窮，什麼都由不得人。當初看她嫁過去，心都絞成豬肉餡兒了，這麼多年了，倒反而看得淡了。她和她丈夫，後來過得艱難，託人捎信兒，問我要不要孩子，男孩兒女孩兒都可以，你知道我怎麼答覆的？”

順子衝著唐衡笑也不是，哭也不是，這年頭孩子生得起養不起，不只她，還有多少孩子是被這樣送出去的？

“我跟你娘說，男孩兒留給你家種地，女兒給我吧。”

唉，爹，你到底是放下了呢，還是放不下呢？

“是啊，要說喜歡你娘，我怎麼能讓你娘困窘到那種境地，最起碼，也不接濟接濟？所以，我當時我就想明白了，自己的那點喜歡，就跟小時候，你娘送我的那筐野菜一樣，要不就是就著白薯嚼了，要不就是打蔫兒了，通通都是挨不過日子的。家是什麼？不是你守著一個你多喜歡的人，也不是一個多喜歡你的人粘著你，而是天長日久的情分。情分是靠一天一天養出來的，所以纔有患難之交，糟糠之妻。沒有患過難，沒有一起過苦日子，沒有一起受過傷、流過淚、吵過架，是不會有情分的。小時候的喜歡，就只是喜歡罷了，到了最後的最後，只有真正站在你身邊的，纔是實在的、真真正正的家人。”唐衡想，順子就是那種真心跟著自己的家人。

“不但老婆是這樣，孩子也是這樣。尋常人家裡父母對孩子什麼感情我沒經歷過，不敢說；但養著你，我也能感覺得到，從一個買來的懷中物到我唐衡的心頭肉，是需要經歷一段時間的。還是那句話，時間就是情分。我從來都不懂，那些大官兒們放著過了十多年的正妻不去疼不去愛，隔三差五帶個妾回來，想什麼呢？”唐衡搖搖頭，人心，他琢磨了那麼久，不是也還沒琢磨透嗎？

“順子，我不是說過嗎，爹就這麼點良心，害別人那是爲了自己著想，不去害別人那還是爲了自己著想。我那點良心、善心都給你了，誰讓我正好撞見你了呢。緣分而已。”唐衡想，什麼時候遇見誰了，這就是命。

說到底，順子她娘真是禍害不淺啊。讓他這麼喜歡就算了，還偏偏讓他這麼疼她的女兒。

巧，真是巧。

唐衡想，今天真是說了不少。不吐不快，講的就是這麼一回事吧。順子呢？她這麼小，她是怎麼想的呢？唐衡突然很想知道。

“順子，你以後想要什麼樣的家？爹好幫你找。”唐衡捏了捏順子的臉。

“哎呦！臉都捏大啦！！”順子趕緊往他懷裡鑽。爹，歐系穿來的啊，您難道讓我給你講你閨女求而不得的故事？！您確定要聽？！

“瞎說說唄！不就聊聊嗎？”順子聽著老爹的話不以爲然，您剛纔也就聊聊，結果還沒說半句呢就開始掏心掏肺！爹，您這哪像是我老爸，您就一閨蜜啊！順子突然想起來“上輩子”感恩節的時候，女同學請她到家吃飯，倆人開著車從課業聊著聊著就聊到男生這個話題上了，然後就一發不可收拾。

“我跟他說，世界上，再沒有人能像我這個夏天一樣喜歡你！！！”女友邊開車，邊訴說著以前的山盟海誓。

來而不往，非禮也！順子當初頭大的要死，我沒談過戀愛好不好！我只喜歡過別人好不好！這個要說麼？這個真心要她說麼！

於是，當時的順子心一橫，臉也不要了，哼唧哼唧得說：“嗚嗚，我喜歡的人從來都不喜歡我… …”

“我懂的！！！”慘了，又共鳴了。

於是路上一小時，兩個人各種吐槽，從這個男生聊到那個男生，能吐槽的全都吐乾淨了。

щщщ?tt kan?￠O

唐老爹，你難道想讓我這樣嗎！！！

唐老爹點頭點頭再點頭，鼓勵著：“說啊，說啊，說給爹爹聽聽嘛！”

好，好，這可是您說的。

於是，

順子抹把臉，高聲嗷道：

“我！想把人生小怪物娶回家！”

… …

唐老爹淚奔了。

我閨女居然要娶個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