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山冰, 現在先別動他。”曹節面色不豫,“咱們現在,何必爲了他而和竇武起衝突。不值。”
黃門令不能動, 那能調換的, 就只有小黃門, 和中常侍了。
但都是自己人, 調動起來意義不大。
“龐訓, 你向來不張揚,我是很放心的。”曹節嘆了一口氣,“中常侍上早朝, 天天在陳蕃竇武面前晃,我真怕他們哪天瞧你們不順眼, 上奏把你們殺了。”
龐訓苦笑:“我也天天怕著呢。早朝都躲著他們。”
“要不, 我先把你調到內廷來?”曹節臉上滿是心疼, “時機未到,你先避避風頭吧。太后那邊我一說就成。”
唐萱連忙看向龐訓, 大哥,快答應啊!
誰知,
龐訓搖搖頭。
“龐訓!”唐萱瞪著他,眉頭皺起。你傻啊?你不要命啦!
龐訓看著唐萱,高興地笑笑。又搖搖頭:“曹長秋, 中常侍裡, 必須至少, 有咱們其中一人。”
龐訓拿著筆, 寫下“少府”二字, “別看現今尚書檯權力坐大,它到底還是隸屬少府, 雖然,這只是名義上的。”
言罷,他又寫下“黃門署”三字,“中常侍到了順帝,已經直屬於陛下了,但名義上也是少府的人。咱們要是想知道竇武、陳蕃的動向,光從外面看,肯定是不行的。我要是不在黃門署,怎麼進得了少府的尚書檯?他們的奏表咱們怎麼才能看到?”
曹節聽聞,爲之改容。
“好孩子。”曹節肅穆地點點頭,“尚書檯的確得有咱們的人。不過,”他猶豫一下,忽然笑了,“我怎麼能讓你一個人去冒險呢?”
這話,大家一時都沒聽懂。
然而曹節,卻就此打住,不再多說。
“中常侍裡,有哪些人和你們比較熟?”曹節換了話題。
“淳于登,袁赦。他們跟我熟。”王甫搓搓手。先自愛雖已入夏,深夜還是挺冷,“尤其是袁赦,他和袁逢、袁槐認了宗。汝南袁氏四世三公,袁赦認了這樣的一個宗族,在內廷很吃得開。再說,誅樑冀他也有功。”
唐萱覺得,樑冀就是個關鍵詞,只要是個人,都能和他有牽連… …
不過,這袁赦,怎麼就誅樑冀有功了呢?
想當年,桓帝的第一位皇后樑女瑩還沒死時,鄧猛女在後宮已得封貴人。樑冀是樑女瑩的大哥,旁人受寵、妹子遭人冷落,做哥哥的自然看不過去。大將軍樑冀,當時是隻手遮天;現在竇武所擁有的,連樑那時候的權力渣渣都算不上。不過,那時候的樑冀,還沒生猛到想殺了鄧猛女的地步。
但,也差不多了。
鄧猛女的姐夫邴尊,就是樑冀殺的。不像竇武還要文縐縐地請示太后,國舅爺樑冀,直接僱刺客,把邴尊給捅了!然而殺了邴尊,樑冀還嫌不夠。他又讓刺客去殺鄧猛女的母親宣氏!
只是可惜啊,這位刺客的武功,不太高強。他不會飛檐走壁,只能爬牆踩房頂。那一晚,刺客從宣氏鄰居家房頂上走過,估計一不小心,掀翻了幾塊瓦。
結果,就把這鄰居給驚醒了。
你猜,這宣氏家的鄰居,到底是誰?
呃,
是中常侍袁赦… …
你說,怎麼就這麼巧?正好趕上袁赦休沐那天?
都是命啊~
結果,袁赦一溜煙兒,跑去給宣氏示警去了。
宣氏活了命,急著就往桓帝那兒告狀去了。
桓帝大怒。然後接下來,就是先帝上廁所,問唐衡“黃門中誰與樑冀交惡”的陳芝麻爛穀子了,這裡,不再贅述。
以上,就是中常侍袁赦,誅樑冀有功的故事。
如今,這袁赦又與汝南袁氏認了親。
媽的,這兩家怎麼能這麼不要臉!唐萱還姓唐呢?那她是不是可以說,她與唐太宗李世民還有幾分淵源?!
無論如何,汝南袁氏在外廷,袁赦在內廷,兩者互爲表裡。
其中,袁赦得到的好處自不用說;而汝南袁氏,也因此在朝廷裡,尤獲聖寵,富貴與別家不同。
可這汝南袁氏,到底有啥本事呢?
外人們都知道,汝南袁家,四世三公:袁安在漢和帝時官至司徒,之後每代都有子孫位列三公。這現象一直持續到袁安的曾孫,袁逢和袁槐。
但,很少有人去想,袁家,原本並不是汝南的。
尋根溯源,所有袁家人,皆出自豫州陳國。
這一切,要從袁安的祖父,袁良說起。
袁良,是陳國扶樂縣人。良二十,有子袁昌。這袁安,便是袁昌的長子。袁安,因爲當時做著汝陽縣縣令,便把妻、子一併遷到了汝南。這情形,就跟賈家定居涼州差不多。如今袁紹,二十有二,便是這袁安的重孫。
結果,讓人沒想到的是,袁良老當益壯,六十多又抱了個兒子,起名袁璋。
袁璋身體也好,五十多得一幼子,叫袁滂。
對,就是現在的光祿勳袁滂。
牛吧?
還沒完呢。
袁滂在知天命之年,復得幺子,名袁渙。如今這袁渙,和曹阿瞞一般大,年十三。
論輩分,二十二的袁紹,應該叫十三歲的袁渙一聲:“從曾祖父”。
真是,人生如此多嬌,引無數觀衆笑折腰。
兜了這麼大一個圈子,其實就是想說,若是細算起來,光祿勳袁滂,其實也算是宦官集團的嘛!
至少,陳郡袁氏,看在汝南分支的面子上,對宦官不會起歹意。
“中常侍袁赦?有點意思。”曹節笑瞇瞇地說。
大家,猛然發現:曹節自從一睡醒,就開始賣關子… …
“曹長秋還有什麼想問的麼?”龐訓忍俊不禁。曹老爺子要是想藏著掖著,別人再怎麼問他也不會鬆口。倒不如遂了他的意,做個順水人情。
“中常侍裡,大家覺得竇太后最不滿意哪位啊?”曹節繼續提問。
“遠的不說,最近估計最討厭管霸和蘇康了。”唐萱想起田聖的事,“中常侍常在外廷,與太后相處不多,太后按理說,不會有什麼喜惡。但在田貴人一事上,管、蘇兩人與太后發生了一點口角;恐怕太后會記仇。”曹節聽著,樂呵呵得點點頭。
王甫給龐、唐二人使了個眼色:“看到了吧?曹老爺子年輕時,就是這副德行!”
二人向王甫,投以同情的目光。
跟在曹節身邊,不容易啊。
“今天早上,不,是昨天早上,竇武勸太后廢掉黃門署。”曹節,終於開始解惑,“理由是,宦官本應打理後宮財務,不該參與朝政;今小黃門、中常侍的父兄子弟,在外郡恣意橫行,致使天下動盪不安,羣情喧擾,現應肅清朝廷,盡罷宦臣。”
此話一出,大家紛紛皺眉,如此重要的事,怎麼自己連聽都沒聽說過?曹節的眼線,指不定又布在哪兒了呢。
曹節,繼續幽幽地講著:“我之所以知道這件事,是因爲太后午膳前突然問我:宦者裡,作惡作亂的有誰?我揣著明白裝糊塗,沒用幾句,就把這事兒從竇妙嘴裡套了出來。”曹節講得輕鬆,可大家的心,卻像掉進了無底洞。
曹節,這是要幹嘛。
曹節,似乎沒看見周圍人凝重的表情。他眼神迷離,悠悠地說:“我當時跪下去,哭著求太后保命。竇妙安慰我說,她已經回了父親,只誅首惡,不傷及無辜。竇妙還說,讓我查清楚這件事。曹某想,要是咱們還想讓竇妙護著,首先,得遂了她的意才行。你們說,現在中常侍裡,竇妙最想殺誰呢?”
最想殺誰?
那就是必須,得殺個誰。
曹節這麼說,難道是已決定了棄子?
誰,會被棄?
掖庭令唐萱,牙齒打著戰。
長樂食監王甫,摒著氣。
而中常侍龐訓,
豆大的汗珠,直接從他額頭上,順著鼻樑滾下來。掛在鼻尖那裡,晃著,不往下掉。
管霸蘇康,難逃一死。
龐訓想,剛纔,就差那麼一點點。差那麼一點點,他也就死了。
要不是他平日裡內斂、要不是他說“四人之中,須得有一人能進尚書檯”,龐訓如今,恐怕早列在曹節的上報名單裡了。
曹節那句,“太后那邊,我一說就成”,不管是出自有心還是無心,都夠龐訓後怕好一陣子了。
什麼叫殺人不眨眼?
龐訓不敢去想。
他只知道,自己的手,抖個不停。
“我看這生謀,已經不言自明瞭。”曹節長吁一口氣,“龐訓,竇武陳蕃在尚書檯,不是也要每五天休沐一次嗎?趁那個時候,翻開他們的奏表看一看。萱兒,竇武不是說宦官參政,國運祚薄嗎?你查查史書,幫我找幾個反例,好讓咱們在太后面前反駁。王甫,袁赦這人你幫我盯著點兒,咱們待會兒就要用他了,可別關鍵時刻掉鏈子。”
分工,完畢。
可大家,卻一點都不不輕鬆。
現在,是寅時,天色發青。
他們議定生謀,只用了一個時辰。
然而,這一個時辰,卻像一輩子那麼長。
謀畢,散會。
龐、唐二人,結伴從曹節屋裡,走了出來。
輕飄飄地,吹來一縷夏日的暖風。
龐訓,卻猛地打了個冷戰。
唐萱伸手去拍他後背,卻發現,龐訓的後襟,溼了一片。
兩人,一絲睏意也無。
鼻子裡,嘴裡,好像都有著血腥味兒。
無意識地,兩人握起了手,緊緊地攥著。
而那廂,曹節正在洗漱。
過會兒,他去給竇太后請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