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子覺得,李桐被搶是一回事,被殺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
據(jù)傳言,徐宣把李桐搶到林子裡後,“戲射殺之。”怎麼戲的,怎麼射殺的,順子覺得還是不要自費腦容量去想的好。如果說遇見被劫的李桐時,順子還想回家勸唐衡棄惡從善的話,現(xiàn)在順子完全是助紂爲(wèi)虐了。
這年頭,你乖乖做人,都能被人殺了,人家連當(dāng)小老婆的機(jī)會都不給你,媽的,那我還當(dāng)什麼好人?!
所以,當(dāng)單超、具瑗、徐璜、左悺和唐衡這五個中常侍同日封侯,被人稱爲(wèi)“五侯”時,順子覺得,自身安全指數(shù)漲了一個百分點。
“爹,您這汝陽侯給您帶來啥好處啊?”順子把剛剛學(xué)會的糖醋里脊端了上來,這糖醋里脊,是順子穿前的摯愛啊,順子一閒下來,就下廚房琢磨這糖醋里脊是怎麼做的。後來才發(fā)現(xiàn),原來很簡單:把豬肉切成手指頭那麼粗,醃過後裹上澱粉糊糊,然後一根兒一根兒得下油炸了,最後裹上炒熱的糖漿糊就可以起鍋啦!
“封三千戶,賜錢三百萬。和左悺一樣,不過比起其他仨人算少的了。”唐衡夾起一根豬裡脊,一臉幸福的表情,“怎麼,我家順子是小官迷?”
“以前我覺得,人品不重要,錢才重要;錢不重要,權(quán)才重要;權(quán)不重要,命才重要。但李桐那件事讓我發(fā)現(xiàn),沒官就沒權(quán),沒權(quán)就沒命。所以您封汝陽侯,我覺得總不是壞事。雖然爬得越高,有可能跌得越慘。”順子看見自家老爹臉有點僵,趕緊補(bǔ)了一句,“不過若是官能當(dāng)成曹阿瞞他爺爺那樣兒,再有權(quán)也沒事兒。”
“你以爲(wèi)我不擔(dān)心自己的項上人頭嗎?”唐衡撂下筷子,不是特別有胃口,但還是猶豫了一下,遂又夾起一根糖醋里脊吃下,唉,這糖醋里脊,只有趁熱吃纔好吃啊,“其實說到底,全靠聖眷。再說,曹騰老爺子這幾年哪算有權(quán),有錢倒是真的。”
唐衡覺得很不服氣,宮裡人都敬重曹騰,他沒得說,但論權(quán),現(xiàn)在誰比這剛封的“五侯”權(quán)大?
“順子你看啊,曹騰生前當(dāng)?shù)氖谴箝L秋,大長秋管皇后那片兒,但樑女瑩死的時候受不受寵你也都看到了,所以嘛,大長秋那是禁得起看卻不禁用的官兒。皇帝身邊的中常侍,小黃門,那纔是有油水的地方。”嘿嘿,唐衡覺得在女兒面前壓倒曹騰,很有成就感,“但曹騰有錢是真的,中常侍拿的米還真沒他當(dāng)大長秋拿得多。”
不過有些東西,的確是不能用年薪來衡量的。比如見識、比如女人。
唐衡往窗外看著,直髮呆,重重地吐了一口氣,“曹騰那是誰啊,他伺候了四朝皇帝,從小就陪著還是東宮太子的順帝讀書,這宮裡他呆了快四十年了,什麼事兒他沒見過?”對此,唐衡突然很不想女兒把他和曹騰比較,這讓他很有壓力,“這老爺子除了身上少了個物件,其他別人有的,他都有;別人沒有的,他也有,真是嫉妒死人了。”唐衡覺得順子也不小了,聊聊這些有的沒的,對她沒什麼壞處,“順子,你知道這朝廷裡的起起伏伏像什麼嗎?”
“浮在水上的瓢?”順子不想想這些,想通透了有什麼用?踏踏實實的過日子,就算渾渾噩噩的,不也挺好的嗎。
“其實挺像剪韭菜的。”唐衡莞爾一笑,順子吐了吐舌頭,她喜歡吃韭菜,但她不喜歡生韭菜的那股味兒。
“皇帝就是那拿剪刀的。你長得越高,就越欠剪;但剪韭菜這回事兒,本來就是,剪一茬,長一茬;今天曹大長秋沒了,明天就有另外一個大長秋來替他。”唐衡想,沒錯,如今掌管長秋宮的,已是曹節(jié)了,“但你說這韭菜吧,也可憐。你長得太弱,別的苗就把你擠死了,你長得太強(qiáng),卻終究躲不過那一剪刀。長成曹騰老爺子那樣的,一畝地裡有幾根兒?”唐衡覺得,自己韭菜這個比喻,真心想得巧。
“那您會不會挨剪?”順子覺得,她終究還是瞭解得太少,東漢官制如何,人情如何,就連自己爹這幾年是怎麼爬上來的,她都不清楚。人家說兄弟如手足,女子如衣服,覺得女子無用,其實有時候吧,順子自己也是這麼覺得的… …如果有一天唐衡不在了,順子極度懷疑自己能不能在這個末世活下去。
“衝我這個三千戶的侯,估計我死的時候,剪刀還沒輪到我呢!”唐衡伸出自己的手,在順子眼前晃了晃,又掐起自己的小拇指,“你爹現(xiàn)在就是那最粗的五根韭菜裡,最細(xì)的那條兒!嘿嘿!”
不錯,“五侯”裡,單超的地最多,二萬戶,和唐衡的三千戶比,多得都嚇人了。桓帝就算再忌憚宦官,也整頓不到他唐衡身上。
“不過人這一輩子,不是有錢、有權(quán)、有命就成了。”唐衡心裡突然覺得堵得慌,“我剛纔不是和你說宮裡的宦官都嫉妒死曹騰了嗎?原因可不止是老爺子福祿雙全。”唐衡把臉湊近順子些,突然嘎嘣一笑,“那老爺子豔福也不淺吶!”
呃。我們的人生真豐富,不是權(quán),就是女人。
“有了權(quán),當(dāng)宦官女人不也一撈一大把麼?”順子不以爲(wèi)然,這新封的“五侯”,包括他爹,誰的宮外宅子裡缺女人?自己還去看過呢,個個身世清白,順鼻子順眼的。
“真正的老婆可不是搶來的,不是買來的,而是你不早不晚,剛好遇上了的那種。”順子有點無語,爹,您怎麼突然文藝了。啥叫正好遇上了?
“這是個浪漫的故事。”唐衡憨憨地笑了笑。
順子被逗壞了… …爹,您講的可是曹騰的故事啊,怎麼自己自己先不好意思了呢!順子抖擻起精神,聽八卦!!
“之前不是說曹老爺子打小就給順帝當(dāng)伴讀嗎,順帝即位後,曹老爺子,不,當(dāng)時還是曹大小夥子呢,就當(dāng)了黃門令,跟在皇帝身邊。這黃門令嘛,就是個跑腿兒的,哪家大臣生病了,皇帝說,寡人派心腹之人探望你,派的就是小黃門。所以,當(dāng)小黃門,能常出宮,還有錢拿,有肉吃。想想這職位總共也就20來個,可是個肥差!”唐衡想起自己當(dāng)小黃門的時候,把三公九卿的家常菜都嚐了個遍,還記得劉授家的鳳梨酥特別甜,陶敦家的米飯給得很足。
“且說曹騰愛吃白菜豬肉餡包子,城牆角有個吳記包子鋪,曹騰每次回宮前總要去那兒買兩個,解饞又不耽誤主子正事兒。每天管賣包子的就是吳家小姑娘,叫喜兒的。”唐衡一直覺得很納悶兒,城角的包子就那麼好吃?要是真那麼好吃,怎麼開那麼久還只是小鋪子一個。
“哦?莫非曹爺爺因爲(wèi)包子看上了喜兒?兩人喜結(jié)良緣?”順子覺得眼前的有桃花朵朵盛開。
“啐,想哪兒去了,你以爲(wèi)那事兒就那麼快?!別說話,聽我講!”唐衡賊賊地笑著,“這包子哪有那麼好吃,我估摸著曹騰不是因爲(wèi)包子而看上了喜兒,而是因爲(wèi)喜兒才喜歡上那家的包子。總之,那喜兒後來知道曹騰只買她家的包子,乾脆每回提前把倆包子包好,在官道上等著給他,我當(dāng)初剛進(jìn)宮,才曾經(jīng)和哥們兒們趴城樓上看吳氏每次給他遞包子呢!”唐衡想,順子她娘當(dāng)初沒嫁人的時候,也曾經(jīng)送過一斗米給唐家,還拔了一筐野菜送過去,米可以留著,菜卻得趕緊吃,他還記得弟弟和自己野菜就白薯,一口一口地嚥下去,雖然當(dāng)初餓得都發(fā)暈了,還是不敢跟餓狼似的一口就吞了,要知道,那是順子她娘拔的野菜啊;野菜塞牙,他就連牙縫兒也不放過。人要是有什麼東西能吃得一絲兒都不剩,要麼是自己本身餓極了,要麼就是心尖尖兒上的人做的。
唐衡邊說邊笑,笑得很憨,不像前幾天才和傅公明寫信逼著人家娶兒媳的人。
“可惜,老天總是先給你點甜頭嘗,然後再砸你一錘頭,”唐衡咂咂嘴,“這老送包子也不是事兒啊,喜兒十四冒頭兒,曹騰也是二十四五的了,這小黃門出宮機(jī)會是多些,但到底也不是天天有人病啊,後來,曹騰得皇帝喜愛,一直就沒出宮過。”
“啊?這事兒就這麼黃了?!”順子覺得,這短篇故事雖然是個悲劇,但也結(jié)束得理所當(dāng)然,倆人看上眼兒了,一個宦官和一個包子鋪小老闆娘,已經(jīng)很難得了,重要的是倆人有過那麼一小段溫馨又青澀的回憶,已是很完滿了。
“別別別!故事還沒結(jié)呢!!!”唐衡覺得,我故事講得有那麼差麼,你居然眼眶不紅,這是一段多麼傷肝傷肺的相愛卻不能相見的真實故事啊,“我不知道喜兒怎麼想得,但當(dāng)初曹騰一大小夥子,晚上睡不著覺,摸黑爬起來,看月亮解相思的場景我們這羣小弟們可都是瞪大眼睛看見的啊!!”
撲哧,順子再也忍不住了,你們這羣精神空虛,把別人害相思當(dāng)熱鬧瞧的都是什麼心態(tài)啊!
“爹,繼續(xù)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