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 唐萱醒來,腦子裡閃過的第一個念頭就是:“害人的勾當,老孃從今天不幹了。”
這算不算起牀氣?這根本就是起牀氣。
因爲, 還沒過一會兒, 唐萱就後悔了… …
人家劉正風, 堂堂衡山派掌門, 金盆洗個手還滿門遭屠呢;她一介小卒, 要是想甩手不幹,還不得被剁成肉餡兒?
更何況,唐萱拖家?guī)Э? 還有個妹妹。
但,消極怠工不是更容易死麼… …照這樣下去, 唐萱不是被竇武整死, 就是被宦官棄卒。
可是, 她真的不想再這樣幹下去了好嗎!對,陷害忠良不道德;對, 合計陰謀費人品;但,這都不是最主要的。根本原因是,打打殺殺一次可以,但天天這樣鬧就沒意思了好嗎!
這種狀態(tài)放到現(xiàn)代,叫作想, 跳, 槽。
唐萱, 的確是想換個事業(yè)方向發(fā)展了。
不過就算要跳槽, 你也得先做好職位交接不是?再者, 做事要有始有終,竇武的事兒還沒結呢, 她跳個啥槽?哦對,過了這月,唐萱活沒活著還不知道呢… …
唐萱,很想捶牆… …
總之,讓唐萱的當務之急就是:先把竇武這朵小火苗給掐滅了。
話又說回來,這次宮廷鬥爭,戰(zhàn)線拉得好長:先是竇武決定盡誅宦官,然後曹節(jié)生病拖延,一直到現(xiàn)在,竟已有兩個月多。夫戰(zhàn),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這話不是沒有道理。
原先,竇武不是不想把宦官給咔嚓了,宦官也不是不想把竇武給做了;但拖到現(xiàn)在,雙方的積極性,其實都不是特別大了。
大家就這麼耗著,就看誰沉不住氣;敵方一旦有動作,我方就有了反攻的藉口,那這和諧,便再也裝不下去了。
雙方,都在等一個契機。
終於,這個契機,來了。而帶來這個契機的人,是劉倏。
如果大家還記的,就是那個持節(jié)到瀆亭侯宣旨、奉迎新帝的光祿大夫劉倏。
劉倏有個愛好:仰望星空。
一個月前,他就曾望著望著,把天狗給望出來了——天狗不負衆(zhòng)望,果然把太陽吃了… …放在現(xiàn)代,這是令人興奮的天文奇觀;放在古代,這就是災異之象。
“天有日食之變,地有閹豎之猖;將軍除宦官以祭天變,誰人非之?!倏願助將軍擊之!”光祿大夫劉倏有一天上早朝,對竇武這樣說。
誰知,劉倏這張熱臉,貼了個冷屁股——竇武的頭,搖啊搖,搖到劉倏想抽他一嘴巴子。
“媽的,怎麼跟個大姑娘似的,”劉倏暗罵,“當初說要除宦官的是你,現(xiàn)在猶豫不決的,也是你!你以爲這朝廷是你家的,你想怎麼著就怎麼著?月前,大家辛辛苦苦,甘心唱白臉兒,爲的就是幫你把肅清名單整理出來,結果呢?你女兒一句話就把這事兒壓下去了!竇妙到底是你女兒還是你娘啊,怎麼還輪到你去聽她的了?!看你這幅德行,生出那樣沒出息的女兒也難怪!”
“劉大夫,非竇武心軟,”竇大將軍慢慢吞吞地解釋道,“而是內(nèi)侍自古有之,我等若將之除盡,恐違舊制;且太后不忍拘捕曹節(jié),我縱然有心,卻也無可奈何。再議再議。”
劉倏點頭,心裡卻一通罵罵咧咧,暗暗搖頭:“不就是殺個宦官嗎,費了老勁!你竇武就是個小富即安的人,我老劉總算是看出來了!才懶得勸你!”
但,劉倏說歸說,一個月後,他還是又向竇武進言了。
唉,誰讓竇武是外戚,權杖在手呢!
“竇將軍,”早朝時,劉倏肅然端坐,對竇武低語,“倏前日觀星,見太白犯房之上將!將星入太微!此乃星辰錯亂,不利大臣!將軍若之前有所謀劃,如今應當機立斷;如若不然,恐將生變,危及將軍性命!”
竇武被嚇得合不上嘴,面色驚惶。
“早知道你這麼怕死,我直接就拿這個嚇唬你得了!!”劉倏咬著牙腹誹,“我們這些大臣爲了社稷,早就將生死置之度外;你倒好,原來竟只顧著自己的榮華富貴!我們真真錯看了你!!”
“我們”,就是指以陳蕃爲首、所有不甘附庸宦官的大臣,以及那千千萬萬、以竇武爲當世楷模的太學生。
其實,陳蕃、劉倏他們,並沒有看錯人。
只是那個敢於說桓帝“執(zhí)政以來,未聞善政”、敢於爲黨人求情、敢於連侯位都可以不要的竇武,如今已被權利腐蝕,再也沒有原先的樣子。
如今的竇武,就和當年的樑冀一樣,耽於享受。只不過,他比樑冀更容易滿足罷了。
一句“太白犯房之上將,將星入太微”,瞧把竇武給嚇得!貪生怕死者,大將軍竇武是也。
不過,爲什麼竇武就這麼信劉倏的話呢?他說竇武生命有危險,竇武還就真恐懼上了!
因爲,古人都是很相信天象的。
而“太白犯房之上將,將星入太微”,字字蘊含殺機。
怎麼看出來有殺機了呢?竇武不太懂,他只是聽到自己性命有危。
劉倏是個天文愛好者,他覺得有必要給當事人解釋一下。
“太白,寓意殺伐,主兵事。”劉倏看著竇武驚慌的神情,很是滿意,他伸手拍了拍竇武微顫的肩膀。太白,就是現(xiàn)代的金星。
“房,青龍房宿也。”劉倏繼續(xù)解釋。
從周代起,人們把星空分爲三垣,和二十八宿;垣、宿指的都是天空的區(qū)域。其中,二十八宿又以每七宿爲一象,共有四象,即東方青龍,北方玄武,西方白虎,和南方朱雀。
房宿就是東方青龍的七宿之一。
青龍各宿的變化,與天子這條凡間之龍,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
而這房宿,又代表著天子的什麼呢?
青龍裡,最重要的,是心宿。房宿,就是用來護心宿的:之所以叫房宿,就是因爲它跟房子一樣,可以遮風避雨,起保護作用。
房宿裡有八顆星,但最亮的只有四顆,稱爲“明堂”,亦叫“四輔”。
真龍?zhí)熳樱毩汲驾o佐;而房宿又護心。
故而善觀天象的人認爲,房宿代表朝廷。
而明堂四星,分別是上將,上相,次將,次相。如今的上將,自然是竇武。
劉倏觀測到“太白犯房之上將”,就是說竇武恐遭兵伐,有兇相。
那“將星入太微”又是個什麼意思呢?
之前說到天分三垣二十八宿,這三垣分別是太微、紫微、和天市;而這太微垣,又是三垣之中的上垣,亦稱“天庭”。古人觀天測命,這太微,就和京師皇宮分不開了。“將星入太微”,那就是說宮內(nèi)會起兵事。
竇武聽劉倏這麼一說,肝兒都顫了。真是“不明覺厲”啊… …
“將軍?將軍?”劉倏看竇武怔住,低聲提醒他,“除宦官一事,將軍可有決斷?”
竇武忙不迭點頭。
劉倏懸著的心,終於落了地。事情終有眉目,他長舒了一口氣。
竇武現(xiàn)在,很有危機感。
他已決定,要拔劍出鞘,大砍宦官。
他讓劉倏,先把觀星這件事奏稟太后;然後自己,再和尚書檯聯(lián)署上書,奏請除掉各中常侍。
竇太后再胳膊肘往外拐,那也還是竇家人,曹節(jié)他們逃得過第一次,逃不過第二次。
散了早朝,竇武直奔尚書檯。
就像奧巴馬的演講稿,並不是他自己寫的一樣,竇武總領尚書檯後,再也不自己動筆寫奏疏:他只管出主意,具體內(nèi)容,由各尚書負責起草。
依漢律,尚書檯分六個部門:常侍曹,主管公卿;南、北二千石曹,主管郡國;民曹,主管公卿以下的官吏;又有南、北兩客曹,主管邊境外族。如今事關宦者,而中常侍級別又低於三公九卿,故而文書,由民曹尚書荀緄與他手下的七位侍郎議定起草。這幫人花了一整天,到半夜才寫完。由於第二天竇武休沐,這文書就壓在了尚書檯,等後天竇武入宮,親自呈給太后。
而劉倏卻沒等竇武,第二天就把自己的奏疏呈了上去。
這奏疏經(jīng)過了趙嬈的手,到了龐訓這裡。
奏疏裡,有些“臣觀天象,今奸人在旁,宜清君側”的話。
龐訓一讀,嗅出陰謀的味道。
想都沒想,他當晚就到尚書檯,摸黑掃蕩。
然後,就翻到了竇武那封“宦官誤主,悉當滅族”的奏表。
按規(guī)矩,朝廷裡的事不得外泄,所以但凡大臣們上班寫的東西,下班時都是不能被帶回家的;荀緄寫完奏表,只能把文件留在尚書檯,別無選擇。
但,帶是帶不走了,可荀緄你連藏都不會藏麼?這尚書檯,它真心不是個保險箱啊… …所以,竇武集團的保密機制,就是個豆腐渣工程。
當晚,唐萱就被叫去議事;酉時曹節(jié)房內(nèi),謀事組四人,就著一盞孤燈,低聲討論著什麼。
那一天,是建寧元年,十月二十五。
成敗與否,馬上揭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