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是什麼樣的感覺?
這個問題似乎沒有答案。死了的人,已經無法回答你了,而活著的人,大多沒有死而復生的。
但是,蘇陌想,蘇情一定是明白的。她後悔,沒有去問問姐姐,死亡是一種什麼感覺?
是不是靈魂會脫離身體,遊蕩到生前執著的地方?是不是猶如無家可歸的人,不斷前行,卻不曾找到方向。還是說,只不過睡了一覺罷了,睡得太深太沉,忘記醒來。
當她看見了鮮血從頭上爆開成花,當她看著離庭怨就那麼倒在自己眼前,當她漸漸模糊了意識,只剩下朦朧一片,當她隱約聽見,沐晨的呼喊。
她從恢復意識,到再次失去,這中間只過了兩個時辰。
蘇陌體會到了蘇情當年的感受,比起擔心和害怕,她更享受,終於和姐姐感同身受了。
她勉力睜開眼睛,如大夢方醒。
水晶棺,寒冰種,睡美人,幽冥關。
她如同蘇情一樣,在水晶棺中醒來,身邊那個愛著自己的人,正注視著,笑著,溫潤如玉。
她沒有覺得疼痛,也沒有詫異。想來是一樣的,沐晨照顧她,一如她高梓堯照顧蘇情,每天會喂水,會擦拭身子,會喃喃細語,會不住觀察。
她身上的傷已經好了,連疤也沒有留下。
“我以爲你會抱抱我。”她語氣清淡,柔情笑著。
“呵。”他長嘆口氣,雖然也在笑,卻笑得詭異,“小陌,你不該醒的。”
蘇陌的心裡咯噔一下,不好的預感油然而生。她緊了下眉頭,儘量讓自己相信,讓自己放鬆,“你說什麼?”
沐晨清冷的指腹摩挲著她的臉頰,眼神裡是滿溢的寵溺和憐愛,“你醒了,就總想著離開我,違揹我。不過沒關係,以後我們就住在這裡,你的煩惱,我已經解決了,再沒有人能打擾了。”
蘇陌心上預感升騰,猛然起身,卻渾身無力,手掌鬆鬆地抓著他的衣襟,“你殺了離庭怨!”
“怪我,都怪我,怪我太過寵著你,什麼都由著你。現在我改主意了,你纔剛醒,我叫人來照顧你,你再休息一會兒吧。”沐晨完完整整劃下了她的輪廓,才戀戀不捨的停手。他轉身走掉的時候,沒有絲毫留戀。
蘇陌重新躺回了水晶棺,仔細打量著這個地方。看樣子像是仇冰山書舍的地宮,偌大的房間,沒有任何的擺設,只有這一個高臺,上面放著這口棺槨。
而她,正躺在裡面。
應該是過了很久了,終於有人進來,吱呀呀的開門聲,讓人心煩。
“莊主!”來人帶著哭腔,三步並作兩步磕磕絆絆,終於跪在蘇陌身邊。
蘇陌最討厭女孩子哭,所以收了這四個姑娘的時候,就告訴過,不要動不動就哭,尤其不要在她面前哭,眼淚沒有用,解決問題的辦法纔有用。所以現在,葉夢無聲的留著眼淚,卻不敢出聲。
蘇陌爲她拭掉淚水,“好了,我不是還沒死嗎,哭什麼。”
“莊主,您已經昏迷八個月了!小夢從來沒見過兩位公子那個樣子,他們頭一次吵的那麼兇。沐掌門接管了紅蓮山莊,把楊公子和清姐送進了地牢,抓了秋閣主也關在了地牢,還軟禁了七爺。沐掌門實在怕人的很,誰也話也不聽,這八個月裡,他不知道殺了多少人。莊主……”
蘇陌閉上眼睛,深深嘆息著。葉夢是個沒主意的,
她已經把她所想知道的,一股腦都說了出來。
她和秋宵吟的計劃,還是沒有成功,而楊琰星也沒成功的拖住沐晨。他們所有人,都低估了他。
“離庭怨副閣主呢?”
葉夢頓了頓,小聲道:“沒了。救您回來那天,當場就被沐掌門殺了。”
“凌墨風和赫連鵬煊呢?”
“不知道。我們被禁在仇冰山也八個月了,現在外面不知道怎麼樣了。”
兩人又說了會兒話,葉夢好好給蘇陌擦了身子,餵了吃食和水,又離開了。
吃飽了,有了力氣。蘇陌動了動身上,渾身無力的樣子,不像是武功被廢,到像是累死軟筋散那種毒。不過,也一樣使不出武功來,長此以往,和廢去武功沒什麼差別。
蘇陌沒有想到,她見到的第三個人,會是凌墨風。
或者應該說,她沒有想到,她還能見到除了沐晨和伺候她的人之外的第三人。
凌墨風的到來,沒有給蘇陌的心裡添一點點的開心。
“你也被他抓到這裡了?”
凌墨風似乎沒什麼感覺,很輕鬆的笑了笑,“還好,跟他說了很多,瑾兒動作又快,跑掉了。”
蘇陌苦笑著,示意他往前些,“外面怎麼樣了?”
他攤開手,很無辜,“我也不知道,我進來也有快六個月了。”
他動作好快,蘇陌心道,沐晨能下這份心思,想來真是急了。
凌墨風接著說道,“這要謝謝琰星,幾乎在你出事的同時,他向著我們這些朋友各傳了信,沐晨成魔,速速規避。”
“原來,他那時候就想到了。是我不該,琰星是對的。我被離庭怨抓走之後,到底發生了什麼?”蘇陌迫切的想知道,到底哪裡出了差錯。
“這個我還是不知道,恐怕知道的人,只有琰星、秋宵吟和沐晨了。如果你能見到琰星和秋宵吟,或者沐晨願意說,或許你能知道。不過……”
蘇陌明白,所以直接說了出來。“不過,這不太可能。說到這裡,他怎麼把你放進來了?”
凌墨風笑著,摸了摸鼻子,“應該是因爲,我沒有武功吧?”
“難道他沒有給別人下軟筋散?”蘇陌懷疑,質問。
“什麼軟筋散?”這次疑惑的,換成了凌墨風。
蘇陌動了動自己軟塌塌的胳膊,“那我的武功呢?”
凌墨風恍然大悟,哈哈大笑,“哈哈,傻丫頭啊,哪裡是什麼軟筋散,沐晨怎麼捨得。你的傷勢太重,爲了給你打通經脈,推宮過血,所以封了你的武功,等你內傷慢慢好了,武功也就慢慢恢復了。不過,要勤加鍛鍊,不然恐怕恢復不到當初。”
蘇陌萎靡的堆在棺槨裡,靠著一邊,卸了力氣,“這樣啊。”
大門再一次被打開,吱呀呀的聲音宣告著,這次探視的結束。
地宮又重回了平靜。這是她最後一次見到凌墨風,地宮裡,沐晨再沒放過其他人進來過。她沒能看見楊琰星,也沒有看到葉夢。
地宮裡暗無天日,她無從分辨早晚。但是她漸漸發現,沐晨在白天是不會來這裡的,只有晚上過來。寬衣解帶,抱著她,和她在棺中一起入眠。
蘇陌的肌膚本就雪白,在沒有太陽的地方待久了,臉色白的嚇人,似乎皮膚都變得透明,隱隱看得到埋藏在皮膚下的青色血管。
她已經不
關心時間了,時間對她來說,沒有任何的意義。她的內傷也漸漸痊癒,趁著沐晨不在的時候,練練功打打坐,武功恢復了十之二三。
這一日上,蘇陌正打著掌法,沐晨突然進來了。
“你在幹什麼!”沐晨厲聲問道。
蘇陌收了掌勢,一臉無辜,“沒幹什麼啊?”
他快步走到她身前,一把抱起,將她放回水晶棺裡,“坐好。”
這時,她才發現,仇應冥跟在他的身後。她有些開心,終於又見到熟人了,“應冥。”
仇應冥沒有答話,甚至沒有看她一眼。低著頭,卻還是讓人注意到了,他瞳孔裡的冷漠。
沐晨執起蘇陌的手,讓她的手腕平放。仇應冥恭敬地在她的皓素的手腕上,搭上一塊潔白的帕子。他的手謹慎地保持著距離,爲她把脈。
半晌之後,他弓著身子,回稟沐晨,“掌門,夫人有孕月餘了。”
沐晨的嘴角不著痕跡的露出一絲笑容,隨即便消失。
仇應冥從始至終沒有一句多話,眼神沒有在蘇陌身上停留一眼,比陌路還不如。
可蘇陌,被他一句話震驚的半天沒有反應過來。
“他……他說什麼?我……我有孩子了?”
沐晨也沒有回答,只不過,他們不再睡在棺材裡了。他爲蘇陌換了個地方,換了個有陽光的地方,是那個離庭怨死去的地方。
不可否認的是,這裡真的很美。
世外桃源一般的地方,沒有爭鬥,沒有殺伐,沒有人心,沒有算計。四季如春,不知人間更迭。
即便換了地方,蘇陌依然不知道今夕是何年,不知道春秋與冬夏。
這裡漸漸開始有了下人,專門伺候蘇陌的飲食起居。蘇陌的身子也漸漸豐腴起來,雙腳腫大的不成樣子。
沐晨似乎也沒有從前忙碌了,幾乎時時刻刻陪著她住在這裡。他真的很愛惜她,自從她有了身孕,就再沒房事。仇應冥也定時的來問診,蘇陌常常和他說話,可他從來沒有應過。
日子這樣一天天過去,蘇陌和沐晨如同一對夫妻一樣,日出而作,日落而歇。只不過,兩個人的話,越來越少。
這樣,直到蘇陌分娩。
一向淡然,像是什麼都在控制之中的沐晨,也有些無措。產房是男人不能進去的地方,他就一直在門外等著。
蘇陌感覺到疼的時候,開始還努力忍著。可是穩婆說,孩子的位置不太好,於是疼痛的感覺越來越強。
她咬著下脣,可呻吟聲還是從齒縫裡流出。穩婆一次次的告訴她,疼就喊出來,不用忍著,這沒什麼丟人的。
而她,卻固執倔強的把下脣都咬破了。
等到孩子降生,她也昏厥了過去。
是個女孩,孩子洗好包好了,送出去給父親看。沐晨抱著這個軟軟的小東西,終於釋然的,不再壓抑的笑了出來。
待到蘇陌醒來,她發覺,這個男人正抱著女兒,笑著和衣睡在了自己身邊。那笑容裡,是從未有過的溫暖。
她有些心酸,眼睛一點點看過去,把輪廓記在心裡。
如果,她從來沒有下過山,如果,她的生命裡不曾揹負過那麼多,如果,他從未成魔。那麼今天這一切,該有多好。
一年來,她沒有流下的眼淚,終於奔涌而出。
“沐晨,我該怎麼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