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洪疇負手而立,對四人說道:“最後一課不講武學(xué),講一講心。葉夢,過來。”
葉夢看了眼蘇陌,上前一步,“爺爺。”
蘇洪疇拿出一柄精緻短刀贈予她,“小陌身世孤苦,對於你們姐妹四個我也聽說了不少,同樣孤苦的身世,同樣有過的遭遇,能夠不落入世俗,能夠陪著小陌流落這荒島,老夫敬重。這柄短刀送你,盼你以後有番作爲,不必屈居小陌之下。同時,老夫也有話要你記在心裡,行事可以狠辣可以偏跛,但不能有失公允,不能因爲心裡的那份恨,失了自己。”
葉夢很感動,多少年來,從沒有長輩和她這樣說過,就算是蘇陌也沒有這樣勸慰過。面對著這位老人,她很近心,更感動,“晚輩謹遵教誨!”
“應(yīng)冥。”
仇應(yīng)冥也上前一步,聆聽教誨,“爺爺。”
蘇洪疇拿出一隻白瓷瓶,遞給他,“仇應(yīng)冥,你本事書舍冥閣閣主,卻醉心醫(yī)術(shù)。如今,你陪同沐晨流落至此,可見心跡。你應(yīng)當明白書舍的存在對於仇冰山意味著什麼,我想要告訴你,它的存在必定有其理由,但你可以選擇你的路。是要維護那所謂規(guī)矩,還是要追隨本心,都由得你自己去選。身爲醫(yī)者,若不能濟世救人,何必立身於世。這隻瓶子贈予你,是裝靈藥還是毒藥,你要心裡有數(shù)。”
仇應(yīng)冥是彷徨的,這麼長時間以來,他和沐晨和蘇陌相互扶持走到如今,沐晨對他的信任由過仇洪濤,究其根本,絕不單單是因爲他的才華,更因爲他這個人。一面是書舍,一面是知己,現(xiàn)在沒有出現(xiàn)分歧,不代表以後不會。仇冰山現(xiàn)在在危急之中,自然上下一心,可書舍同仇冰山掌權(quán)人之間的有著不可調(diào)和的矛盾。如果有一天真勢成水火了,他當真爲難。
“晚輩謝前輩提點,心當爲鏡。”
“沐晨。”
沐晨屈膝,半跪於地,“爺爺。”
蘇洪疇從手邊拿過一本手札,“說實話,我並不喜歡你,不止因爲你要娶走小陌,還因爲你肩負的太多。蘇氏三代人都捲入了仇冰山和落閒閣的鬥爭之中,都爲欽天印和神獸小印而痛失親人,我不想同樣的悲劇在小陌身上再重演,我寧願她嫁給凡夫俗子。這本手札記錄了我這一生,和我對於武學(xué)的一些想法,送給你是想你清楚,人生在世到底什麼最重要,不要到我這個歲數(shù)才追悔莫及。”
沐晨愣了一愣,緩緩接過,“孫婿明白。”
“小陌。”
蘇陌屈膝,跪在他身前,“爺爺。”
蘇洪疇粗糲的指腹劃過她的臉頰,繞到後頸,輕輕抱住她,“離婁去的時候,她最惦記的就是兒子,可我並不擔(dān)心。他長在師弟的跟前,一定不會吃太多苦,我的兒子一定不會碌碌無爲。他也的確沒有讓我失望,反叛仇冰山,力據(jù)書舍,盜走欽天印,創(chuàng)立紅蓮山莊,成爲武林盟主,蒐羅神獸小印,和落閒閣分庭抗禮,娶了他心愛之人。”
“可是,他也可憐,一生都在鬥,一生都飽受詬病,最後落得這樣的結(jié)局。小陌,切勿學(xué)你父親,更不要學(xué)爺爺,一生狂妄。要小心,要謹慎,要深思熟慮,要步步爲營。爺爺沒有什麼送給你,只盼你能好好的活著。”
蘇陌有種不好的預(yù)感,蘇洪疇平時不是這麼多話的人,更不是這麼煽情的人。她眼眶微紅,搖著頭,“不,爺爺,您給了我很多,您給了一份意料之外的親情,您給了我有長輩許
可祝福的婚姻,您給了我一個得到長輩箴言的姐妹。沒有您,我或許還在仇恨中一葉障目。”
蘇洪疇揉著她的頭髮,不同於沐晨的那種寵溺,是長輩對晚輩的愛惜,“你奶奶就葬在這片海里,她雖然沒看見自己的兒子,可她一定看到了自己的小孫女,她一定很開心。小陌,原諒爺爺,我不能走,我還得留在這裡守著她,我欠她太多了。”
“爺爺。”沐晨皺起眉頭,看著蘇陌從蘇洪疇懷裡緩緩擡頭,臉上一片錯愕。
“爺爺。”蘇陌聲音嘶啞。
“應(yīng)冥,帶他們走吧。等你們鬥贏了落閒閣,平定了蓬萊,再回來不遲。”蘇洪疇轉(zhuǎn)身,背對著所有人。
蘇陌從未想到過,蘇洪疇早就留了一艘大船,船上還帶著落閒閣的標緻,顯然是搶來的。也許剛剛流落荒島的他,不是沒有想過回去,可是隨著歲月如梭,和落閒閣更像是習(xí)慣象徵性的爭鬥,他恨著,更念著。他不想離開離婁,當年那樣的環(huán)境下,能夠愛上那個人,是有多不容易,能夠在一起孕育一個孩子是多幸福。
蘇洪疇站在岸邊,看著遠遠駛出的船隻,心中感慨萬千。當年他們逃出了兩方追殺,找到了桃源般的地方隱世,生下了蘇千葉。如果不是他的堅持和所謂抱負,不是他想要剷除落閒閣,打破仇冰山的書舍制度,他們也不會再度入武林。離婁不會死,他也不會孤獨終老。
他很想留下蘇陌和沐晨,告訴他們只要擁有彼此就夠了,那些世俗都可以忘記和不在乎的。可是他知道,他們太年輕,一如當年的自己,和創(chuàng)立了紅蓮山莊的蘇千葉。他留不住,只能看著他們,希望他們能夠做到前輩未能完成的事情。
“離婁,若你在天有靈,就保佑這些孩子們吧。”
船上,蘇陌望著海島的方向,雖然還是看不見,但她感受得到那方的祝福。沐晨走到船尾,爲她披上衣服。
“他有自己的想法,誰也左右不了。”
“我知道。我知道他有多愛奶奶,爹有多愛娘,你有多愛我。”蘇陌說道。
她在這一刻突然堅定了,她不要失去,不想變成爺爺這樣,面對大海,徒留思念。
“沐晨,解決了落閒閣,我們再來這裡接爺爺回去,然後你娶我好不好?”
沐晨的眼睛閃亮,抑制不住的興奮喜悅,“好!”
蘇洪疇爲蘇陌留下的幾個人雖然人數(shù)不多,但都是好手,武功自然不用說,水性御船也是一流,如果沒有他們,蘇陌等人還真回不到中原。
不過,剛一下船,蘇陌就將人打發(fā)回去了,“多謝各位,各位還請回。爺爺那邊人手不夠,晚輩擔(dān)心落閒閣還會去騷擾,請各位回去照顧爺爺。”
這幾人離開蘇洪疇心裡也有些不舒服,見蘇陌讓他們回去,自然欣然答應(yīng)。
剛一踏上青州,幾人就聽到傳的沸沸揚揚的流言。
“唉,聽說了嗎,蓬萊好像拿到青龍印了!”
“嘿,是說呢。不過啊,聽說蓬萊也有大麻煩了,你們沒看嗎,這都多少天了,青州這地界一下子冒出多少生面孔啊。”
“噓,小聲,我跟你們說啊。我那大舅子是高家的夥計,說是高家、紅蓮山莊都來人。”
“哈,還有呢,你看西寨邊界,紫凰教也有動作。”
茶館飯館永遠都是消息傳播最快的的地方,蘇陌四人分三路不一會兒就打聽分
析了個大概。
紫凰、高家、仇冰、紅蓮山莊四方聯(lián)手,更兼各門各派覬覦,袖手旁觀,現(xiàn)在蓬萊正遭逢百年不遇之劫難。而蓬萊沒想過蘇陌等人還活著,加之疲於應(yīng)對,對碼頭就疏於注意,讓蘇陌等人輕易就近了青州。
而如今的局勢,赫連鵬煊領(lǐng)紫凰教陳兵邊界,可沒人見過這位紫凰教新任教主出現(xiàn)過,沐晨分析,赫連應(yīng)該已經(jīng)來了青州。高家和紅蓮山莊截斷了雲(yún)州、揚州、豫州對青州及蓬萊的所有鹽鐵漕運,進行經(jīng)濟打擊。仇冰山把一波接一波的明線暗樁放進青州,讓蓬萊惶惶不安。
蓬萊方面,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內(nèi)部的分歧,以年輕一輩爲主的門派後起之秀,極力主張將青龍印送還紅蓮山莊,以避禍端。而老一輩的長老則認爲,應(yīng)該留著青龍印,將這段時間挺過去,等到武林大會時,爲蓬萊掙些聲望。
長老們一向是下決定的人,可年輕人們是門派的中流砥柱,沒有他們貫徹命令,根本無法實施,兩方就這麼僵持著,最近大有愈演愈烈之勢。
眼看已經(jīng)就要入冬,年關(guān)在即,這個年,恐怕不好過。
沐晨當即決定,分工合作。仇應(yīng)冥想辦法聯(lián)絡(luò)上書舍,和四方勢力交代一聲他們這邊的狀況,讓書舍準備給蘇陌治眼的藥物,這邊事情一結(jié)束,就著手治眼睛。葉夢去偵查青州城裡的狀況,以及蓬萊的動作,一聯(lián)繫上紅蓮山莊那邊,立即著手整合勢力。
本來蘇陌的眼睛如果還好,兩個人應(yīng)該按老方法夜探蓬萊確定青龍印的位置和真假,不過現(xiàn)在蘇陌不能涉險,就只好沐晨去。但是蘇陌很擔(dān)心沐晨,畢竟他不熟練,而且身份敏感,如果被發(fā)現(xiàn)就是打草驚蛇,沒準引發(fā)更嚴重的後果。
兩人爭執(zhí)不下,最終只好作罷,把給蘇陌治眼睛提上議程,等她眼睛好了再說。
仇應(yīng)冥已經(jīng)通過書舍的方式,將蘇陌沐晨回來的消息傳了回去,書舍的動作很快,到了晚上雙方就接上頭了。蘇、沐二人瞭解到,現(xiàn)在四方勢力聯(lián)合,以仇洪濤、楊琰星爲主,將蓬萊控制在其中。仇洪濤和楊琰星都堅信蘇陌和沐晨不會有事,都在等著他們回來。
如果年關(guān)兩人還不出現(xiàn),那就動手。不過還好,他們回來了!
第二日上,書舍就準備好了安全的地方,讓四方勢力的主事人見面。
赫連鵬煊是第一個到的,一身絳紫長袍,如今也有了教主的氣勢,看見蘇陌沐晨的一刻,激動的半天沒說出話來。
“好了,我們哪有那麼容易死,就蓬萊那點道行想算計我們,還差得遠!”蘇陌笑著安慰赫連。
“說得輕巧,還不知道吃多少虧了呢,我一聽說你們的船被劫了,立刻就撇下教中事務(wù),趕緊去了高家。”赫連鵬煊還帶著那日急切的樣子。
說著話間,仇洪濤也到了。
“掌門,夫人。”
沐晨讚許點頭,“起來吧。”
仇洪濤沒有赫連那樣的激動,無波無瀾地把這段時間的情況事務(wù)一一彙報。沐晨想起了蘇洪疇,他此刻無比堅信如果自己在年前沒有回來,書舍一定會在年後扶持新主。仇洪濤的能力,比起他有過之而無不及,事情處理的太漂亮,書舍留不得。
仇洪濤見他沒說話,喚道:“掌門。”
沐晨看著他,擺擺手,“你做的很好,不過這些不重要,我在想下一步怎麼走。”
“小鳥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