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陌清冷的聲音還在沐晨的腦中迴響,殷奇正已經動了,比起他的外傷,蘇陌的內傷更嚴重。
他拉開馬步,原地推手,陰陽六合掌大開大合,在胸前劃了個圓。沐晨和楊琰星均握上兵器,只要蘇陌勢頹立即上去救人。
蘇陌直起身來,鐵鞭收歸在手,魚腸正握,目光朗朗直視殷奇正。
“殷莊主,本座想問你一句,你投在落閒閣門下,親手逼死心愛之人,爲什麼你不怨恨落閒閣,反而要偏恨我爹?”
殷奇正的動作略有停滯,卻依舊在運功,沒有答話。
“是因爲,我爹爹曾經接到落閒閣招募帖,卻斷然拒絕了。而落閒閣要你去殺他,將所有責任都推在你身上,換你今日一身的武功,是不是?”
秋宵吟笑著的眼眸裡,閃過寒光,“蘇莊主,好好打架,不要污衊人?!?
蘇陌擡頭對上他的眼睛,冷冷笑道:“秋閣主,自作孽,不可活?!?
長鞭重新抖擻,再無廢話。長鞭直衝殷奇正面門,尾端三棱刺飛至他眼前。突然,殷奇正掌心環(huán)繞,三棱刺竟凌空停在他雙掌之中,兩人就這樣隔著鐵鞭對上內勁。
內力一直都是蘇陌的弱點,一則她年紀比之殷奇正小太多,二則仇冰山的心法寒氣太重,對女子身體並不好。雲翳教蘇陌的,一直都是宋凝留下的少陽心法。
殷奇正的掌法雖然來自落閒閣,但內功卻是偷盜來的太乙派沖虛真經所記載的心法。太乙派崇尚道教,心法也修煉心性,殷奇正殺戮太多,心中執(zhí)念過深,因而沖虛真經也未得上乘。否則,此時蘇陌早已經招架不住了。
即便殷奇正的內功未達巔峰,蘇陌此時也已經覺得難過了。剛剛的衝撞,本就讓她內息不穩(wěn),不過兩句話的功夫讓他緩緩,卻也無濟於事。此時,蘇陌只覺得五臟六腑都不在原位了,鈍痛讓她無比清醒。
口中一陣腥甜,她知道,不能再對峙下去。沿著嘴角流下的血跡,滴在魚腸劍上,劍身輕微顫抖。
楊琰星瞧著這一幕,心裡不由道聲不好。這情況他也經歷過,魚腸、霜痕皆是神器,神兵認主。
蘇陌也覺察到了,鐵鞭另一端,殷奇正在消耗著她的內力,而手中的魚腸劍也在汲取。本來圓潤的內息,被扯成兩半,蘇陌臟腑生疼,使得面容扭曲。
“啊……”蘇陌經不住這樣的疼痛,吼了出來。右手猛地扯回長鞭,殷奇正竟如同粘黏在鞭尾一般,生生被她拉進兩步距離。左手魚腸用力揮出,在空中形成一道無形劍氣。殷奇正眼底暗了暗,旋身躲開。
魚腸暗淡的劍身,閃過光彩,鋒刃變得耀眼。
烏雲越來越沉,天色也越來越暗。
蘇陌的眼底變得通紅,直直瞪著殷奇正,讓殷奇正不由得打了個哆嗦。
長鞭再遞,殷奇正料定蘇陌內息空虛,不能硬拼,再次伸手抓過,企圖對峙。然而,鞭子如同游龍,繞上他手腕。蘇陌借勢發(fā)力,本來欲奔向他的身形又快了兩分。
殷奇正下意識閃躲,可蘇陌已然飛至。魚腸出手,依舊反手執(zhí)劍,欲在肋下劃下一刀,這是她的慣用招。殷奇正意識到後,後退閃避,劍鋒劃開衣衫,險險避過。
然而,蘇陌手腕翻轉,魚腸換到正手,用上漠禪劍法,靈蛇一般貼上殷奇正脖子。殷奇正感覺到脖子上的冷鋒,渾身一哆嗦。鐵鞭已經無聲無息地跟上,禁錮住他
的右手,反剪在側。
沐晨和楊琰星均緊張的,不知什麼時候站了起來,沐晨的手掌微微潮溼,骨節(jié)攥的都疼了。而楊琰星,霜痕已經起了半寸,整裝待發(fā)。
蘇陌眼底的紅色間間隙消退,她頓覺眼前一花,腿一軟,丹田空空如也。慶幸,殷奇正慢了她一步,也輕敵了,終於被制服在她手中。蘇陌調整了下呼吸,重新站穩(wěn),恢復清明。
“殷莊主,輸在本座手裡,不怨吧?”
殷奇正仰天大笑,固然他能力高過蘇陌,但招式上,確實不如。
“你比你娘還差點,不過,也算不錯了。”
蘇陌拖著他,走到比武臺前,朗聲道:“今日我紅蓮山莊滿門冤情昭雪,本座問各位一句,我蘇陌殺他,冤是不冤!”
臺下一片死寂,沒有人應聲。
“不冤!不過,蘇莊主,容我一句!”赫連鵬煊旁觀甚久,此時突然發(fā)聲。
蘇陌等人當然知道他要幹什麼,紫凰之死,是赫連鵬煊一輩子無法釋懷的傷。
他走上臺,站在了殷奇正的左手邊,“殷莊主,你這一聲,可曾悔過?”
殷奇正看著他,面色更沉,“爲何悔過!”
“殷奇正,或者說赫連正雄,你爲了權勢,殺妻棄子,讓一個爲你守了半生的女人,死在你掌下。你不悔?”赫連鵬煊聲音裡有些顫抖,壓制著怒氣。
殷奇正沉默了。
不悔嗎?誰知道呢?也曾年少的他,是想過名揚天下,不過更想身邊有那個女人,攜手共看江山風景,把臂同遊人間名勝。
當真坐上人上人的位子,那種感覺也是不可言喻。是享受的吧,殷奇正嘆了氣,他終還是被名利場俘虜,否則怎麼會鬼迷心竅的一般,定要捨棄紫凰,非要殺掉蘇千葉。
其實,在他看見宋凝的那一刻,就什麼都明白了。都是男人,都是心尖山有人的男人。看著心裡的女人的樣子,都一樣。而他,何嘗不相信紫凰,那樣驕傲的女子,那麼倔強,怎麼會允許自己愛的人,心裡裝著別人,怎麼會不是認定便是一生。
殷奇正環(huán)視一圈,赫連鵬煊,他的親生兒子,聲聲質問,恨他入骨。凌墨風,他的養(yǎng)子,視同親生,一身武學均傳於他,冷漠漠然,待他陌路。楊琰星,他最倚重的臂膀,本應該是蛟霖的乘龍快婿,拔劍出鞘,滿心緊張全不爲他。
他看著前方,還有他的女兒,捧在手心,卻還是爲他的私利葬送名節(jié),如今看他一眼就不願。
他攤開手掌,這一生,在此時最清明。
“赫連鵬煊,是我對不起你娘,你要殺便殺吧。”
殷奇正閉上雙眼,整個人蒼老了幾分。
赫連鵬煊看了眼蘇陌,蘇陌放下了魚腸劍,將鐵鞭交到他手裡,“這世上可以決定他生死,只有你?!?
“殷奇正,今日,我不爲我娘,我赫連鵬煊爲了蘇前輩,爲了宋女俠,爲凌墨風、楊琰星,爲瑾兒,爲著天底下,都因你一己私利而慘死的無辜人們手刃你!受死吧!”赫連鵬煊眼色蒼茫,抽出腰間佩劍。
“別!”殷奇正猛然拒絕。
蘇陌再一次把魚腸架在他脖子上。
“用你的金鉤殺我,我願死在你孃的兵刃下。”
赫連鵬煊後退一步,甩出背後金鉤,在空中打了個旋,利落的割下了殷奇正的頭顱。
血濺五步,
人死無過。
赫連鵬煊揚手,有紫凰弟子交給他一隻錦盒。他恭敬的走到殷奇正的屍首前,爲他裝殮。
“轟??!”
閃電在人心頭一震,豆大的雨點落在人心上。
沒有人走,沒有人說話,會場上只聽得到雨聲雷聲。
血水混合著雨水,蜿蜒一地。
“蘇陌,多謝?!?
赫連鵬煊帶著殷奇正的屍首,頭也不回的走了。
沐晨撐著傘,走到蘇陌身邊,靜靜地陪她站著。
大仇已報,沒有人生出半分輕鬆,每個人壓在心上的石頭,似乎更重了些。
“恭喜蘇莊主大仇得報。”秋宵吟起身,掌聲零落。
蘇陌轉過身來,看著他,眼眸深邃,“也恭喜秋閣主,除掉第一塊絆腳石?!?
秋宵吟走到她身邊,眼神曖昧,在她耳邊輕聲道,“本閣誠意交託完畢,蘇莊主何時到我落閒閣就任???”
沐晨眼裡閃過殺意,上前一步,宣示主權,“秋閣主自重?!?
秋宵吟哈哈大笑,揚長而去。
各門各派見事情結束,也都四散走了。
雨越來越大,蘇陌仰頭看著楊琰星,他還在雨中,沒有人爲他撐傘。他看到蘇陌的目光,輕笑了笑,笑得比哭更難看。
“沐掌門,小妹頑劣,恐沐掌門未必能將她帶回來,在下親自去一趟仇冰山吧。”高梓堯不知什麼時候,走到了沐晨身邊說道。
沐晨沒有理會,依舊看著蘇陌。
蘇陌再次轉身,面對著高梓堯,同樣過來的還有凌墨風。
“高梓堯,本座奉勸你一句,管好你妹妹,這次是被劫,下次是不是被殺未可知。你高家家大業(yè)大,縱容千金小姐殺人放火無妨,千萬別壞了大事,百口莫辯還好,百死難贖就不好了。”
高梓堯冷笑,“不勞蘇莊主費心,小妹即便驕縱,也斷然成不了心狠手辣,殺人如麻的妖女。”
凌墨風隔開兩人,“高少主,耽擱久了怕高家小姐再有差錯,現在就動身吧?!?
高梓堯瞥了眼他,拂袖而走。
凌墨風看著他的背影,輕嘆一句,“你知道的,現在不該惹他,萬一高家……”
“你也知道的,我看不上他頹廢的那個樣子,除非高老爺子有事,否則高梓堯沒那個膽子撤手不管。”蘇陌冷哼,胸有成竹。
楊琰星這時候,依舊站在原地不動,就那麼笑著。
沐晨察覺不對,將傘放到蘇陌手裡,走到楊琰星身邊。環(huán)視一圈,竊笑一聲,手指點在胸前兩處大穴。
“他奶奶的秋宵吟!趁老子不注意點老子穴道!等你栽我手裡的!我……”楊琰星指著秋宵吟消失的方向,破口大罵。
蘇陌和凌墨風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別笑了,那混蛋留下了這個?!?
楊琰星走到蘇陌身邊,從懷裡拿出一張信紙。
邊角已經被淋溼了,但字跡依舊清晰:蘇莊主,殷奇正已死,還請快些除掉離庭怨。本閣靜待蘇莊主來我落閒閣履職。
“你當真要去?”沐晨不太高興。
“沐晨,你膽子小了很多。殷奇正雖死,可落閒閣纔是主謀,我跟落閒閣沒完?!碧K陌將信紙隨手扔在地上,任由雨水打溼,字跡在水裡一點點消融。
“秋宵吟,輕敵者,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