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揚州天氣已經漸漸涼爽,主街上百里飄紅,人人都在討論紅蓮山莊莊主即將出嫁的事情。
紅蓮山莊莊主嫁於仇冰山掌門,門當戶對,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沐晨廣發英雄帖,昭告天下,設宴請武林俠士來揚州觀禮,而婚禮定在了八月二十八。
雲翳和鬼手阿七的意思,都是下個月,可沐晨不想等,恐怕再有變數,而蘇陌也不想再拖下去。畢竟東西都已經準備好了,就差她這個新娘子點頭了。
各大門派的武林豪俠都陸陸續續趕來,其中赫連鵬煊和殷瑾兒來得最快,兩人都是將派中事務交託,剛一得到消息就快馬趕來。凌墨風給殷瑾兒收拾了攤子,也跟了來。
“蘇姐姐,蘇姐姐!”殷瑾兒成日裡被山莊事務壓著,好不容易放鬆下來,活潑的本性就露了出來,還未進門,聲音就到了,“你終於要嫁給沐晨大哥了。”
“你們來了,快進來。”蘇陌見到熟人,心裡開心,笑著招呼道。
赫連鵬煊打趣她,“要成親的新娘子親自來迎,還是咱們面子大啊!”
沐晨聽見聲音也走了出來,“想不到你們這麼早就到了,怎麼,急著給我倆送紅包?”
“看見沒有,這就心疼上了。”赫連鵬煊得理不讓,存心調戲這兩人。
幾人一陣敘舊,葉清就帶人下去安置了。
紅蓮山莊的門口,從早到晚都是這樣,人來人往,絡繹不絕。
忙碌的時間過的飛快,轉眼就是婚禮的日子。
女子嫁人,都是從頭一天的晚上就要化好妝,穿戴好,等著一早出閣。
這天夜裡,蘇陌以爲翻窗進來的會是楊琰星,畢竟他多年守候的結果,是她終究還是嫁給了沐晨。然而,凌墨風進來的時候,嚇到她了。
“怎麼,沒想到是我。”凌墨風手裡拿著一件布包,笑道。
“我以爲會是琰星。”蘇陌有些落寞,準備了一肚子的話,卻發現不是對象。
凌墨風把布包放在桌上,目光柔和的盯著她,“我在來的路上遇見他了,他讓我帶句話給你,當年他的話還有效。”
蘇陌楞了半晌,他倆幾乎天天在一起,說了那麼多話,哪句話?
凌墨風似乎知道她的想法,攤開手無辜道:“他沒說是什麼話,不過想來,他對你的每句話,都會遵守吧。”
蘇陌失語笑笑,可不是,楊琰星對她實在難得。
“這是什麼?”她岔開話題,這時候談起他,實在尷尬。她指著凌墨風帶來的東西,問道。
“送給你的。”
布包打開,裡面是一套珍藏的嫁衣,鳳冠霞帔,綸巾流蘇,樣樣齊全。衣襟刺繡的邊角,無一不精細,說不上美輪美奐,但足以看出用心。
此時的蘇陌早已經穿戴好了,看見這套衣裙,她緩緩走了過去,擡起手來,指腹在那一針一線上摩挲。
“你還留著。”她的眼角有些溼潤。
凌墨風長嘆口氣,“拿來給你,正合適。”
這一套衣裙,是當年蘇情出嫁,宋凝爲其準備的。宋凝自幼學武,又是被武林正道捧著手上長大的,並不會針線活。這上面的一針一線,都是卿晴的手筆。這應當算是兩人的第一次合作,宋凝就爲了這一個袖邊的紋樣,選了五天。而卿晴照著紋樣備線選色,做了小半年。
蘇陌指尖流連,一如當年雲州水晶棺裡的再見,怎麼看也看不夠,只有摸到
了,才踏實。
“凌墨風啊,你叫我怎麼恨你。”
她幽幽一聲嘆,讓凌墨風發自內心的微笑。
他眼波流轉,停在她身上。這一對姐妹實在太像,可他從未迷惑過。蘇陌一聲坎坷,值得憐惜,可他卻始終用著蘇情的心境和方式,去體諒她。
“無所謂了,我只希望現在多做一分,來日到地下,她便少恨我一分。”
他們這一幫人,高梓堯、凌墨風、蘇情,楊琰星、沐晨、蘇陌,殷瑾兒、赫連鵬煊,哪個不是命途多舛,哪個不是艱辛坎坷?
蘇陌在心裡低嘆,明明才二十幾年的歲月,卻如同過了百年一般,“從我知道你的身份開始,你就從未爲難過我。一邊是親人,一邊是愛人,那滋味不好受。你爲什麼都不問一句,當年姐姐垂危時,最後說了什麼?”
凌墨風忽然精神抖擻,十分自信,“她必會原諒我的。”
蘇陌對於他這反應倒是沒有想到,她很吃驚,“就這麼篤定?她可是嫁給了高梓堯的。”
“其實你懂的,這輩子,就算沐晨再對不住你,你都不會恨他。”他說的認真,讓蘇陌恍惚以爲,事情真的發生了一樣。
她晃了神,想著她從前絕不會想的東西,如果有一天她和沐晨真的走到了對立面,她是否後悔相遇?是否真的怨恨?
她不知道,這從來不是靠想象想得出的。
凌墨風見她不出聲,又道了一句,“也如同易地而處,我絕不會恨她一樣。蘇陌,你們姐妹何其相似,她用單薄的樣子,掩蓋心裡的火焰,你用狠毒的樣子,掩蓋心裡的善念。”
蘇陌看著他,呆呆出神,“你今晚來,到底是幹什麼的?”
“一則,給你送嫁衣。”他眼神清明閃亮,卻移開了目光。
“二則的?”她順嘴問道。
“二則……”他停住了,沒有說下去。
蘇陌轉頭看著他,奇怪他的吞吞吐吐,“怎麼了?說啊?”
凌墨風搖搖頭,苦笑著,“沒什麼了。二則,祝你百年好合,琴瑟和鳴。”
蘇陌猛然間笑了起來,這話實在不像是他會說的,從他嘴裡說出來,有種格外的喜感。
“笑什麼?”
“你突然這麼說話,不太適應。”她依然忍不住笑,這應當是最近,她笑得最開心的一次了。
凌墨風低頭苦笑著搖頭,“真是……算了,你開心就好。”
這一場祝願,無疾而終。
凌墨風走後,蘇陌抱著那件嫁衣,躺在牀上,久久不眠。
而凌墨風,出了蘇陌的院子,面前就落下一道人影。
“你真的沒了武功?”那人問道。
“難道不像嗎?”他表情無辜。
那人似鬆了一口般,語氣變得輕鬆,“爲什麼不把話說完呢?”
凌墨風故作不知,“什麼?”
那人從暗處閃出身形,“那個二則。”
“哦,我是要祝福的啊。沐晨,你疑心太重了。”凌墨風聳聳肩,說道。
新娘子出嫁頭一晚,就有男子闖進閨房,他實在不能不偷聽。
沐晨瞇了下眼睛,隨即變得正常,“多謝你。”
凌墨風猛然擡頭,要知道他和蘇陌關係好與壞,可和沐晨沒什麼關係。他這麼說話,讓凌墨風心生戒備。
“多謝你照顧她,幫扶她,多謝你今晚送她的嫁衣。”沐晨很誠懇,看不出
一點異常,“怎麼,我突然這麼客氣,你很不適應?”
凌墨風誠實的點了點頭,“有點。你不必謝我,我做這些也不是爲了她,你應該聽到了,只因爲她是蘇情的妹妹,沒有蘇情,我也不會去做這些。”
沐晨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說什麼。兩個人之間,就在這麼對視尷尬著。凌墨風拱了拱手,側身欲走,卻被沐晨叫住了。
“你……”
凌墨風轉身,眼神變得嚴肅,“換我說話吧。沐晨,我的二則對於你,只有一句話,她不是你的,更不是誰的,別抓的太緊,否則後悔的是你自己。”
“她只能是我的!”沐晨對他的話沒有分毫感受,反而堅定的說。
話不投機半句多,這兩人總是如此,說不上兩句就尷尬的不知道再說什麼了。凌墨風繞過他,無聲離開。沐晨站在蘇陌的門口,久久靜立。
這一夜,安眠的人太少。
第二天一早,天才剛亮,整個山莊就忙活開了。
因爲仇冰山的特殊性,所以宴席在揚州擺下,沐晨從紅蓮山莊出發,去舊時城南凌家迎娶蘇陌。凌家那邊,凌墨風早就收拾妥當,蘇陌也一早被接到了那邊等著。
而蘇陌和沐晨都沒有父母姐妹,所以雙方家長就由雲翳和鬼手阿七擔任。此前,蘇陌也去信荒島,想讓蘇洪疇回來主持婚禮,但是卻被他拒絕了。蘇陌二人也沒有過多的強求。
揚州的主街,貫穿南北,直達花河。
蘇陌在揚州頗有人心,這一路的紅綢,都是各家自己買來掛上的,至今日已有半月餘了。
街頭,白馬上端坐著一身著喜服的男子,胸前掛著大紅花,棱角分明的下顎,薄薄的脣,黑色瑪瑙一樣的眼睛,沒落半分俗氣。後面跟著的小廝大把大把的將喜糖拋向人羣。
他今年也有二十七了,雖然跟多年前看不出變化,可是像他這個年紀還未娶妻的,也算少數。想當年初下山,蘇陌纔不過十六。一晃經年,都不是當年的樣子了。
他的大馬纔剛剛出現在視線,凌府這邊就放起了鞭炮。紅色的紙屑飛在半空,一派熱鬧喜慶。
喜娘仔細地將新娘子扶上了轎子。赤金的鳳冠,大紅的蓋頭,蘇繡的霞帔,單薄的背影卻是氣質絕倫。
凌墨風站在她身後,眼光迷離。他沒有錯,這身嫁衣在她身上,同當年的蘇情分毫不差,他不由得回憶起當年。那年夏天,也是這樣,蘇情下嫁,卻成今日悲情。
他心裡默默祝禱著,希望上天給蘇家一點點的眷顧,一點點就好。不要讓這一門癡情人,都不得善終。他的眼眶微紅,鼻子酸了酸,苦笑著望著天。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難不成今日,真要哭一場?
新娘上轎,穿過長長的街道,從城南到城北。
沐晨的面上,是蓋也蓋不住的喜色。而凌墨風,一路步行,從凌府,到紅蓮山莊。
山莊門口,楊琰星早就等在那裡,他也不知道自己現在的心裡到底是什麼感受。說開心,他當真爲蘇陌開心,終歸所願;說不開心,眼睜睜看著一直守護的人,好不容易尋回的人,嫁給別人,怎麼會不難過。
例行的習俗,踢轎門,跨火盆。沐晨小心翼翼將蘇陌攙下來,不等她腳落地,一把打橫抱起。他是真的把她放在了心尖上,不願她受一點委屈的。
楊琰星、凌墨風、沐晨,三個男人的視線都在蘇陌一人身上,那份疼愛,誰也不曾輸給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