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棚的棚頂是用鐵皮搭建的,夏天的時候呆在裡面就跟呆在蒸氣裡一樣熱死人,而一到冬天又會凍死人,就算外面並沒有起風,在棚頂與牆壁的連接處也會有風呼呼呼地吹進來。風吹在安然的脖子上冷得他渾身直打哆嗦。安然將耳朵上的耳麥收起來,反手塞回書包裡,然後再將衣領豎起來,這才感覺要好了一點。
放學已經有半個多小時了。整個校園彷彿是浸泡在水底裡一樣徹底安靜了下去。校辦公樓的那面正牆泛著冰冷的白光,用心看隱約可以看見東一塊西一塊的斑痕。夕陽從牆角上擦過來,正好打在一排“校長,你去吃屎吧”的字上。幾乎是用很多圈圈構成的。字的行路慢慢往上爬坡。
安然坐在自行車上,看著牆壁上的字差點沒忍住笑。
又等了一會兒,纔看見安琪洛和幾個同學一起從辦公室走出來。安琪洛遠遠看到車棚裡的安然,於是臉上蕩起來一層清澈的笑容,書包在背上一甩一甩地跑過來。
“你們怎麼這麼久啊?我都要被凍死了。”安然擡手摸了一下鼻子,“嗯,開個校幹部會還開成三中全會了呢。”
“校長那人你知道的,就是廢話多……嗯,一句話要掰成三句來說,顯示顯示自己的口才。”安琪洛跑到安然的身後坐上去,嘴裡邊哈著白氣。
安琪洛說著邊掏出手機,將垂在前額的頭髮撂在耳朵後面低頭看了看屏幕。已經五點多了。
“就是嘛……喏,洛洛你看……”
“什麼啊?”有點茫然地擡起臉來。
“就是那邊牆壁上的字。”
“……哈……是誰這麼搗蛋啊?”
“多半是誰剛剛受了不小的處分,對校長懷恨在心才這麼幹的。”
“肯定是的!不管了,我們回去吧,不早了。”
“嗯。”安然一擡腳,才發現半邊身子早已坐得發麻,痛得他咧著嘴巴嗷嗷叫。自行車歪歪斜斜的差點沒翻倒下去。安琪洛慌忙跳下車來,接過安然手裡的車龍頭,“讓我來拖你吧。”
“你都這麼弱不禁風耶,能拖的動我麼?”
“你又不是豬。”似乎是爲了讓自己顯得不弱不禁風,安琪洛不由分說將安然的書包從前框裡提出來掛到安然的肩膀上,再將自己的書包塞進去。
安然笑了笑沒有說什麼,退到後座上任由安琪洛去折騰。
安琪洛跨上自行車,踏上腳去剛要騎又停下來,提出書包從裡面翻出來一個用紅布包裝得很像那麼回事的小盒子來,然後反手遞給安然,“喏,這個幫我拆開來看看。”
“是什麼啊?”
“不知道呢,剛纔獎的……嗯,優秀班幹部。”
“哦喔,不簡單耶!”安然接過盒子,拆開來,裡面是一本《詞海》,“是詞海。”
“你想要麼?我送給你呀。”
“謝謝!”
“有什麼好謝的,下次送回一個東西給我就好了。”是輕描淡寫的口氣。可耳根卻微微紅了起來,心跳也明顯漏掉了半拍,而脖子上是安然哈出來的熱氣,“哦喲,小姑娘有預謀的吧?”。
安琪洛沒有接話,喉嚨像嗆進了水去。慌忙踩起踏腳板吃力地騎了出去。
安然猛烈一閃腰,趕緊伸手扶住安琪洛的肩膀。
定了定神,張開嘴巴想埋怨幾句,空氣裡忽然撲過來安琪洛頭髮上淡淡的洗髮水的味道。於是什麼也說不出來了。
自行車滑出學校大門,帶飛起了地面上的一張油墨試卷。
最後一線夕陽從正面打過來。十七歲的少年的背影,安詳地浸泡在陰影裡,顯得有點單薄而虛幻。
而頭頂上是永遠都不會該變的縱橫交錯的高壓電線。高壓電線上面的天空被這個冬天的風吹得無比干淨,什麼都沒有剩下來,只有一場白寥寥的刺痛眼睛的天光。
“嗯……那個……上次你怎麼和陳小虎去逃課呢?看樣子你們並不是很熟呀。”
“……這個……嗯,就是好玩嘛。”
“你們男生真是好奇怪耶,都不熟悉有什麼好玩的。”
“呵呵,這有什麼好奇怪的。”
“就是好奇怪!我說好奇怪就好奇怪!”
“啊哈……好,好奇怪就好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