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是41街區公共安全局的最高領導機構——檢察官議會。
可容納數百人的巨大碟形會場內,構成牆壁和天花板的灰色亞光裝甲渾然一體,沒有絲毫焊接的縫隙,頭頂之上,位於會場正中央的巨大圓形燈具,經由某種簡潔而有效的算法優化,使得柔和的明黃色燈光,均勻地灑滿了整個會場。
地面上鋪就著一層經過精心設計的橄欖灰色木紋地板,被打磨得發亮的長方形短小地板,以巧妙的方法拼接在一起,形成了一層套一層,夢幻般的美麗菱形。
獨具匠心的反光角度使得地板只會在特定的角度反射燈光,使得踏入會場之人,無論走到哪裡,都會產生出一種絢麗光環永遠在圍繞著自己的錯覺。
我們的總檢察長,同時也是議會議長的娜塔莉亞·伊萬諾娃並不是很欣賞這種奇技淫巧的設計,因爲這會造成與會者產生一些不必要的誤會——認爲自己纔是聚光燈下唯一的主角。
不過,有自信也是件好事。
無權改動議會裝修的娜塔莉亞也只能如此安慰著自己。
由於每週六上午舉行的例行公開辯論已經結束,因此碟形會場二層的媒體及民衆開放區現在空無一人,只有一排排齊整而缺乏個性的紅色皮面座椅,屹立在一片寂寥之中。
碟形會場一層被金碧輝煌的巨大牆壁分割成了兩半,位於牆壁後方的是風格類似小型高級俱樂部,擁有衆多佈滿反監聽設備的私密包間,一般用於讓檢察官們準備會議,並且在私下達成某些共識。
爲了以策萬全,一間設備完善,永遠都有醫師駐守的醫務室,以及大隊武警部精英們隨時待命的警衛室也隱藏在牆壁後方,前方則雕刻有一枚巨大的銀盾鐵拳標誌,由頂級工匠手工打磨出來的鋼鐵之拳,每一個棱角都在嘶吼般,表達著絕不屈服的錚錚傲骨。
標誌頂端則懸掛著一塊鐵木牌匾,發紅的木料上,剛勁的筆法,清晰地寫有【秩序既正義】五個在聚光燈的照耀下,熠熠生輝的鎏金正楷大字,牌匾正下方就是的則是略高於其他議員的席位,但又不至於高處不勝寒的議長席。
——也可以叫做總檢察長席。
議長席前方擺放著一張深棕色的亮面華麗木桌,桌子上只有代表議會裁定權的黑色法槌(Gavel)以及配套的方形花梨木底座。
簇擁在華麗木桌前方低一節位置上的則是四臺墨綠色,差不多有一人半高,拳頭大小的灰色電子眼總是有些不老實的圓筒形虛擬書記官——也就是經過硬件和軟件雙重強化,連個標準接口都找不到的高級私人超算中心。
它們負責記錄、整理並保管會議紀要(Minutes),也同時提供安全可靠且絕不可能被外界監聽的數據處理和通訊服務,從職責上來說,相當於文書秘書(Recording Secretary)與聯絡秘書(Corresponding Secretary)的結合體。
再往前,三圈從低到高,逐級攀升,呈現出半圓形的議員座椅寬闊而舒適,大膽的巴洛克風格紋飾,勾勒出了美麗、對稱且華麗的線條,純金色的耀眼塗裝則使得本就華貴的紋飾,更顯尊榮,鑲嵌其上的正紅色天鵝絨坐墊、靠背與扶手,兼顧了美觀與實用。
這些西式木椅被人爲劃分成了三塊彼此間隔了一條走道,各種意義上互不相容的區域。
除去軍管區外,每個區經由民主選舉產生的共96名檢察官們,此刻正涇渭分明地按照自身立場的不同,端坐在各自的區域之內,最老資格的議員位於靠近總檢察長席的前排,而不受重視的新嫩們則老老實實地龜縮在後排座椅上。
理論上,檢察官議會的主要職責是維護警務系統正常運行,以及確保當地的治安水平不至於下降到超過“安全線”。
因此不應該,也不可能存在所謂的黨派之分,全員都應該是一心爲公,執法爲民的鐵面包公。
遺憾的是,理論終究只是理論。
總檢察長大人轉動螓首,翠蘭色的眼眸輕輕掃過面前的議員席。
位於她右手邊的是在議會之中佔據優勢地位的保守勢力,其中包括了代表了豪商巨賈們利益的商業區,遊離於衆人之外,自成體系的製造區,以及不少感受到了金錢的感召,或者和製造區有著密切聯繫的平民區檢察官。
而左手邊則是來自娛樂區,自詡爲改革派的檢察官們,還有在他們的威逼利誘之下倒戈的一部分平民區議員所共同組成的議會激進勢力。
其餘正對著總檢察長席,人數最爲稀少,只能抱團取暖的平民區議員,大多數情況下爲求自保都會保持嚴格的絕對中立——無論什麼議案都投棄權票。
老實說,哪怕已經到了自己第二個四年任期的第一年,娜塔莉亞依然覺得41街區的政治制度很有意思。
被譽爲是“局上之局”,制定一切當局政策的執政局,由於出了名的從不願意修改既定策略,再加上存在感過於稀薄,使得負責確保地區治安穩定的公共安全局,反而成爲了最爲活躍的部門。
以至於作爲其領導機構的檢察官議會在絕大多數民衆的心中,儼然成爲了當局的代表,要知道真正成爲總檢察長之前,只是一介內勤女警的娜塔莉亞也曾經對此深信不疑。
不過,通過四年多的不斷學習,總檢察長大人也意識到,從某種角度上來說,檢察官議會的權利也確實大的不正常。
其中最關鍵,也最主要的一條是,議會有權對所有現行法律條文(憲法除外)添加新的補充條款(僅在41街區內有效)。
也就是說,通過對於法律的“微調”,既可以將所有小偷小摸的普通犯人全部不分青紅皁白地通通送上絞刑架,也能讓殺人如麻的江洋大盜輕易地交錢免刑,或者使得某些無論怎麼看都應該屬於犯罪的行爲徹底合法化。
也許,導致41街區的【墮落值】常年居高不下的罪魁禍首就在自己面前。
有所明悟的總檢察長大人,靈動之中帶著絲絲天然魅惑的眼眸轉動之間,露出了一絲若有所思之色。
秩序的維護者們,反而是混亂的源頭嗎?
她傾聽著與會者們,自從進入了不會被直播出去的非公開辯論環節,就開始瀰漫著一股濃烈硝煙味的輪流發言,修長的玉指下意識地來回撫摸著座椅扶手上,柔軟的紅色天鵝絨與堅硬的木質之間連接的地方,品味著兩種截然相反的矛盾認知。
此刻,上一位發言者已經默默坐下,娜塔莉亞左手邊前排的某位壯年檢察官在取得了發言權(Obtaining the floor)之後,自信滿滿地站起身來,整理著自己身上華麗的黑底銀邊制服,向著她微微鞠躬致意。
這位檢察官和在場的大多數議員一樣是男性,大概三十多四十不到的樣子,長相嘛……也就那樣,只是頭髮梳理成了頗爲搞笑,髮梢帶卷的半長中分發型,配合上也不知道是不是習慣性仰起的下巴,怎麼看都像是一隻昂首挺胸的鬥雞。
“正式開始之前,請允許我向在場的諸位展示一份,之前已經提交給議會的報告書。”
壯年檢察官低頭看了一眼顯示在自己面前的十分鐘發言倒計時,沒有進行任何操作,掛著一側耳廓上的思維接駁裝置通過虛擬書記官們的輔助,將無論從何種角度看去都位於正面,大小也正好易於閱讀的一份標準格式警方行動報告,以及一張被刻意放大了許多的現場立體照片,投影在了會場中央。
娜塔莉亞看到照片的瞬間,好看的深棕色淡眉便皺了起來,不單單是由於照片中包含有使人不快的成分,更是因爲內中所展示的景象實在太過於聳人聽聞,哪怕不是第一次看到,依然讓人感到不安。
照片內,粗粗算來,足有上百米的街道佈滿了恐怖之至的粗大裂痕,還有一座不斷在冒泡的熔巖池,赫然出現在狼藉一片的人行道上。
沿街商鋪的裝甲門簾也可能是由於過分靠近,而化成了一攤不可言說的漿糊,光是看到畫面,就使人耳邊不自覺地響起了當地百姓淒厲的哭喊聲。
壯年檢察官環顧四周,似乎是覺得效果不錯,嘴角上毫無悲憫之心地挑起了滿意的弧線,而後將另外一張寧靜祥和,人羣川流不息的街景投影在了旁邊,有意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我得向各位承認,這並非是事故發生之前的景象,而是更早之前的歷史記錄。”
說罷,壯年檢察官也許是注意到了娜塔莉亞眼中的好奇之色,頓時猶如看到了紅布的公牛一般,調高了自己的音量,鬥志昂揚地揭曉了謎底。
“因爲,所有的現場的監控畫面,全部都被犯罪分子所釋放的蠕蟲炸彈徹底摧毀了!”
他猛地指向地獄般的街道畫面,直視著高處的總檢察長大人,加重語氣,強調道:“這是什麼?這是一個巴掌,這是一個狠狠扇在我們所有執法者臉上的巴掌!”
噓噓噓。
頓時,總檢察長右手邊的保守派席位上,傳來了代表不認同的連續喝倒彩聲,那些看上去道貌岸然的衣冠禽獸們不分男女,絲毫沒有爲自己的不文明行爲感到羞恥,反而變本加厲,在議事規則(Rules of Order)允許的範圍之內,儘可能的給對方添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