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都是男子,跪成一排也看不出誰高誰矮,全都穿著樣式統一,寬鬆的都市作戰用,以灰黑色爲主的不規則數碼迷彩作訓服。
其中兩人臉色煞白,一副哆哆嗦嗦的樣子,顯然是被嚇壞了,只有最後一人哪怕被武裝獵魔人用槍口頂住了後腦勺,腰桿還是挺得筆直,眉宇之間也看不到絲毫慌亂。
齊詩涵微微轉身正對三人,先是瞟了一眼那兩個連雙手抱頭的姿勢都有些維持不下去,滿臉的冷汗直往下掉,隨時都有可能趴到地上大喊饒命的俘虜,心裡暗暗搖了搖頭,她非常懷疑這兩個傢伙是否還具備最基本的邏輯思維能力。
確實,只要自己開口,爲了保命,他們肯定會竹筒倒豆子般,把知道的、不知道的、臨時瞎編的,以及幻想出來的事全部都攪合在一起說出來,讓人無從分辨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這並非是由於他們忠心耿耿或者心機沉沉,純粹是因爲被嚇破膽了,導致大腦內最爲原始的爬蟲腦(Reptilian brain)被應激反應所激活,出於延續生命的最高需求,臨時接管了原本應該由皮質腦(Cortical brain)負責的理智思考工作。
從結果上來說,愚蠢而本能的爬蟲腦會從記憶中樞裡調取所有它認爲有利於自己生存的資料,不管不顧地以最快的速度說出來,至於最終是否能夠順利活下來可就不關它的事了。
——哥們追求的就是那種風馳電掣的快感。
女獵魔人回憶著在23世紀屬於小學階段的基礎生理知識,果斷將目光對準最後一名,最起碼外表顯得很是冷靜的俘虜,打算從他身上尋找突破口。
此人看上去二十七八,三十不到,皮膚偏黑,髮型是略顯古板的板寸頭,長相倒是不賴,此刻正神色淡然地盯著眼前灑滿灰塵和碎石子的地面,似乎不願意和任何人交流的樣子。
齊詩涵自己尚未反應過來,眼前就亮起了面部識別軟件發出的通知,意識輕輕掃過,一張和對方高度吻合的半身像便投影了出來,從下方標記的姓名來判斷,此人爲正是豺狼傭兵鮑康成小隊的副官。
看樣子還抓到了條大魚。
女獵魔人瞇著眼睛掃了一眼位於半身像左下角,鋼鐵蒼穹標誌裡閃亮的銀色利劍,將自己的單肩包拿下,抖落著上面幾乎將意大利迷彩本色都遮掩殆盡的厚重灰塵。
接著她按下了位於頭盔側面的面部投影按鈕,露出自己的容貌,通過自動打開的外部擴音器,猶如向某個不認識的路人搭話般,語氣隨意道:“怎麼就你們幾個,其他人都去哪兒了?”
這位副官似乎也意識到了對面之人在向自己問話,可給出的答案卻驢脣不對馬嘴。
“###,銀劍傭兵,編號:41##########。”
呵呵,還是塊硬骨頭。
齊詩涵根本就不在意對方明顯偏題了的回答,拉開了單肩包主倉拉鍊,將切換成收納模式,短了一大截的電磁步槍放了進去——接下來可用不著大威力武器。
她把鼓了不少的單肩包背到後背上,微微思考了幾秒,然後毫無徵兆,刷的一下便拔出了自己的手槍。
處於待擊發狀態冰冷槍口,隔著一米不到的距離,直指對方腦門,只要搭在扳機上的纖細食指無情扣下,激射而出的子彈就會輕輕鬆鬆地穿透毫無防護的頭蓋骨,並且因爲擊中人體時所產生的頓挫而瘋狂翻滾。
變形的子彈在攪碎那些珍貴的灰色小細胞的同時,也許連一毫秒都用不到,就會破壞名爲腦幹的重要反射中樞,甚至連痛苦都來不及感覺,便會使人徹底沉淪到再也無法掙脫的永眠之中。
齊詩涵第一次正視對方的眼睛,雙眸冷豔而淡漠,配合上本來就如同獵狐般細長,此時更顯銳利的眼眶,散發著真實不虛的濃烈威脅意味。
她放慢語速,又重複了一遍自己的問題。
“###,銀劍傭兵,編號:41##########!”
回答一字未改,提高的音量和愈加中氣十足的語氣,清晰地表達出了主人不屈的意志,而且這位算是俊俏的俘虜小哥一直死死盯著眼前的地面,貌似完全沒有絲毫妥協的跡象。
齊詩涵心知此人不好對付,維持著單手持槍直指對方的姿勢,瞇著眼睛,更加仔細地觀察起了對面之人。
迷彩作訓服本身並沒有任何特色,也許是因爲處在休假狀態,或者是又準備出去違法亂紀,左胸口也看不到僱傭兵聯合會的鋼鐵蒼穹標誌。
如果硬要說有什麼異樣的地方,那就是位於上衣最頂端,俗稱爲“紀律扣”,其實相當卡脖子的扣子被系的嚴嚴實實。
有意思。
齊詩涵根本就用不著轉動目光,直接從頭盔內顯示360度畫面的投影上,確認了其他二人都解開了最少兩個釦子的領口,這也就意味著傭兵小隊並沒有嚴格的著裝規定——最起碼平日裡沒有。
嚴格到堪稱苛刻的內務自律,再加上這種拽著不走打著倒退的倔脾氣……。
兩句話的功夫,齊詩涵就結合自己的觀察,多少揣摩出了幾分此人的性格,稍稍思索了幾秒,她就初步制定出了相應的對策。
這種傢伙全都是屬驢的,不能硬來,必須要“順毛擼”,但又不能完全按照對方的意思被牽著鼻子走。
也就是說,在避免激起對立情緒的同時,也要想方設法地讓他認識到自己身處的不利環境,如此一來只要腦子不是一團漿糊的主,都應該知道該怎麼做。
想通此節,齊詩涵先垂下了持槍之手,食指搭在扳機護圈,整個人也微微後退了一小步,解除了剛纔採取的高壓態勢,轉而用下巴指了指另外兩人,轉移視線道:“你看看他們兩個?!?
齊詩涵眼看著那兩人的表情愈加不堪,身子抖的像篩糠般,好像下一秒就會——也許已經——嚇尿褲子的丟人模樣,很是不屑地搖了搖頭繼續道:“你覺得他們像是寧死不屈的好漢?”
“饒命啊,我說,我什麼都說!”
似乎是受到了“死”字的刺激,那兩人不分先後,一個磕頭如搗蒜,涕淚橫流地在那裡不知道向著什麼東西賭咒發誓,什麼天誅地滅,不得好死之類的話語連綿不絕。
而另一個則乾脆四肢著地,想要狗爬著衝過來,跪舔人家齊詩涵的纖纖玉腿,最後還是在站在身後的武裝獵魔人高聲呵斥下,才面若死灰地老實了下來,一言不發地跪在原地,似乎連該怎麼喘氣都快忘記了。
齊詩涵聽著充斥在耳邊“閉嘴”,“乖乖待著”之類的呵斥聲,深深嘆了一口氣,注視著對周遭的騷亂沒有表現出絲毫關心的副官,友情提示道:“這裡既不是戰場,你們也不屬於戰俘,所以就別指望什麼日內瓦公約來救命了。”
(公約的大體內容爲“戰俘在任何時候須受人道之待遇,尤其免致遭受暴行、恫嚇及侮辱與公衆好奇心的煩擾?!保?
副官依舊不爲所動,禁慾系的臉上也沒有露出任何可供識別的微表情。
不過,齊詩涵知道,有些時候沒反應就是最好的反應,因爲這意味著他已經開始不由自主地思考,應該如何應對當前的局勢,而不是一味地想要表現出所謂的“忠貞不渝”。
——要不然他現在就應該第三次重複自己的姓名、職務和編號了。
無論再怎麼樣的死硬分子,只要開始權衡利弊得失,就會發現自己曾經認爲不可動搖的信念也好,自認爲毫無妥協餘地的堅持也罷,實際分量其實都沒有想象中的那麼重——特別與自己的小命進行比較的時候。
齊詩涵算準時機,在無形的天平上,輕輕加上了最後一根稻草。
“爲了一個肯定會暴露的信息而搭上自己的性命……?!?
女獵魔人有意頓了一下,並且慢慢靠近對方,蹲下身子,直視著對方的雙眼,用略顯縹緲的迷離聲線,緩緩道:“值得嗎?”
副官保持著死寂般的沉默,但明顯增加的呼吸頻率卻說明,他的內心並沒有表面看上去那麼波瀾不驚。
隨著時間的流逝,齊詩涵的眼神也逐漸冷了下來,她重新站了起來,從高處俯視著對方,食指有節奏地敲擊著手槍的扳機護圈,開始認真思考,是否應該使用更加耗費時間,而有可能會把場面搞得很難看的B計劃。
對雙方來說都非常值得慶幸的是,副官及時妥協了。
“1112大道?!蹦凶忧T瘦的聲音,提及了一個很是耳熟的地名,他擡起頭,注視著露出了明顯錯愣之色的齊詩涵,繼續補充道:“其他人都去那裡執行任務了,我也不知道具體情況。”
1112大道……等等,那不是洛川他們馬上要去的地方?!那些傭兵怎麼會去那裡?而且你爲什麼沒有一起過去?
“我帶著幾個電子戰小組的弟兄回來收拾行李?!?
副官說到這裡,掃了一眼被擠壓在扭曲金屬後方,已經失去了生機的“兄弟”之一,旋即又看向女獵魔人。
他的眼神絲毫沒有躲閃,反而有些故意地睜大了貌似無辜的雙眼,直言不諱道:“我們不打算再回到這裡了,準備做完這票之後,就地化整爲零,各自找地方避風頭?!?
接著,副官頗爲自嘲地哼了一聲。
“沒想到正好被你們給堵了個正著?!?
齊詩涵越聽越覺得對方所言非虛,招惹了獵魔人,還沒能成功處理掉首尾(滅口,抹除證據),在這種情況下,要是還敢大搖大擺地出現在公會據點,那可真叫壯小夥嚼人蔘——恨自己死的不夠快。
而且她也不相信世上有什麼巧合、意外之類的東西,如果說三角形大樓的遭遇戰還能勉強解釋爲運氣不好的話,第二次又撞到一起就只有一種合理的解釋。
——一定有某些自己等人尚未知曉的勢力在背後搗鬼,並且他們接下來的目標肯定也是餘燼互助社所在的別墅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