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煙過後,只留下一片死寂。
蒼白色的照明燈早已由於線路損壞與電壓不穩而熄滅,取而代之的則是零星散佈在牆壁和拐角處的應急燈所散發出的刺眼白芒。
這些光亮艱難地透過朦朧的煙霧,描繪出倒塌的牆壁、報廢的傢俱,以及各種掩埋在灰燼中零散小物件模糊的輪廓,也順帶用晦暗的陰影,標記出了地面上毫無規律的大小孔洞。
齊詩涵隨手關掉了磁能掃描儀看久了就會使人乏味的黑白色影像,雙手據槍,緩步而行,透過投影在電磁步槍上的虛擬瞄準鏡,默默地觀察著狼藉的戰場。
眼前的畫面哪怕經由SRGAN(Super-resolution Generative Adversarial Networks 超分辨率生成對抗網絡)的實時優化,卻依舊改變不了灰濛濛的陰暗畫風。
而且每走一步,腳下就會傳來某種物體被踩碎所產生的咔咔脆響,在突然安靜下來的環境中異常刺耳,稍有不注意還可能一腳踩空,雖說不至於直接掉落到樓下那麼誇張,但這種如履薄冰的小心翼翼,也著實稱不上是什麼愉快的體驗。
“清除。”
女獵魔人確定了宿舍樓全部都變爲綠色之後,微微鬆了口氣,下達了讓手下們放鬆些的命令,自己則有些脫力地靠在殘破而堅挺的牆壁上,只覺得全身上下都一陣陣的發虛。
齊詩涵用不著確認位於視野右側的僅有些許輪廓,緊急狀態下才會轉爲高亮的生體監控面板,也知道自己相比起體力消耗,更多的是精神層面上的疲倦。
——畢竟,這是她第一次參加如此大規模的實戰。
悍妞直到這時才發現自己一側肩膀上的護甲已經被打碎了,隨手摸上去都有些專門吸收衝擊力的碳纖維陶瓷碎屑,混合著一兩枚卡在破損的縫隙中,嚴重變形,擁有複雜結構的黃銅色彈頭,稀稀落落的掉落下來。
也真是運氣不錯,要是再多挨幾發應該就會被擊穿了。
齊詩涵與自己手下那些專業知識匱乏的傢伙不同,她不但接受過全套的新兵訓練,還參加過爲期五個月的全日制高等步兵進修班(週六週日及法定節假日休息)。
也正是因此,女獵魔人既不會迷信地認爲單兵戰甲刀槍不入,也不會在關鍵時刻白白浪費了自己具備高防護力的優勢。
所以當其他人都裹足不前之際,她才能夠遊刃有餘地身先士卒,快速突破敵軍層層阻擊的同時,又不至於搭上自己的小命。
要知道,她身上的戰甲雖然能夠在合適的距離和角度上,抵擋一發,兩發、三發,甚至四發7.62毫米全威力彈的打擊,但如果第五發還是擊中了同樣的地方,就絕對會被擊穿,沒有任何可以商量的餘地。
就算是換成了剛剛那些自律機器人裝備的中間型威力彈,理論上同一塊地方也只能擋住十幾發左右,最多不超過二十發子彈的攻擊。
畢竟再怎麼先進的單兵戰甲,也不過是高科技防彈衣罷了,又不是往身上套了一層坦克,絕不可能出現能夠完全無視某種口徑子彈的現象,唯一的區別僅僅是承受了多少枚之後才被穿透罷了。
——這是常識。
齊詩涵隨意蔓延的思緒忽然又回憶起了某個超級沒常識的壞傢伙,明亮的眼眸不由得向右邊微微傾斜,小狐貍般細長的眼睛裡也泛起了迷離的神光,就連嘴角都不由自主地掛上了絲絲柔美的笑意。
可是,這種狀態並沒有持續多久,很快悍妞便意識到了不對,她下意識地輕咬著自己紅潤的下嘴脣,強行掙脫了那些不斷浮現在眼前,不知爲何透著些許水蜜桃味的回憶,眉頭一挑,在心裡冷哼了一聲。
你小子給我等著,本宮晚點就過去收拾你。
也就在此時,莫西幹頭大叔通過指揮官頻道發來了一條信息。
【我這裡找到活人了,趕緊過來。】
…………
齊詩涵按照戰術地圖上樓層平面圖的指引,沒過多久便走到了所謂“有活人”的地方。
只見同樣爲戰地畫風的樓道里,莫西幹頭大叔一臉邀功請賞的表情,站在一扇扭曲變形得異常厲害,佈滿灰塵,都看不出原本顏色的防盜門旁邊,四周還有幾個武裝獵魔人,手裡拿著各種一看就極爲不善的破拆工具。
門上充斥著猛烈爆炸與無匹蠻力共同造成的累累傷痕,與其說是被打開或者砸開,倒不如形容爲被硬生生地撕開更爲貼切。
“剛開始我們用破門炸藥試過,根本不管用,幸好我聰明,早早地就準備好了強拆的道具,你是不知道這東西有多結實,我們……。”
女獵魔人隨口應付著莫西幹頭大叔的滔滔不絕,走到扭曲的防盜門附近,仔細觀察著眼前這塊據說“花了我們整整三分鐘”才撬開的金屬廢料。
從破損嚴重缺口處可以輕鬆地看到隱藏在內部,層次分明的結構。
包裹在最外層的是大約有一指厚的特種金屬裝甲板,接下來則是正在緩慢地進行著明顯徒勞無功的自我修復,佈滿裂痕的抗衝擊陶瓷,核心位置是一層類似泡沫塑料,重量非常輕,但堅韌無比,通過發泡成形技術處理過的高分子合成樹脂,最內側還鋪上了厚厚一層防濺射的特種纖維。
看上去像是裝甲車上的標配防護板,哪個閒的發慌的傢伙會用這種東西做房門?
有了某種推測的齊詩涵皺著眉頭看向附近牆壁上的裂縫,果不其然地發現它們都閃爍著金屬色的光澤,算是徹底坐實了她的猜想。
——這裡是某間強化過防禦能力的安全屋。
先是近防系統,接著是大批的自律機器人,現在居然還有安全屋……這幫僱傭兵到底做了多少虧心事,纔會這麼怕別人找上門來?
女獵魔人擡手打斷了莫西幹頭大叔越來越不著邊際,有些飄飄然的話語,詢問道:“你剛纔說找到活人了?”
“沒錯,足足有三個,”大叔牛氣哄哄地指著安全屋,補充道:“就在裡面,全都活蹦亂跳的,等會兒想怎麼折騰都行,沒那麼容易死。”
齊詩涵對於手下極爲不恰當的用語和涵義駭人的暗示不置可否,只是習慣性地拍了拍覆蓋在胳膊和電磁步槍上的灰塵,面無表情地站了起來,任由對方在前領路,進入了眼前的安全屋。
…………
剛一進屋,首先吸引住女獵魔人視線的就是大片散發著熒光綠的粘稠液體。
它們呈放射狀以扇形飛濺而出,正在重力拉扯下緩慢流動,拉出了一條條觸目驚心的水痕,使得大約只有五六十平方米的房間,有一半左右的都被沾染的妖異而鬼魅。
這些曾經屬於某個鮮活生命的液體,被單兵戰甲內的動態信息補償軟件爲了提醒穿戴者注意,並順便降低可能產生的負罪感,替換成了自然界中根本不存在的顯眼顏色。
她低下頭,注意到面前,正對著房門的位置,有一塊本來應該是簡易桌子的長方形扭曲金屬,在巨大外力的影響下,被砸了成了一堆貨真價實的廢鐵。
可以看到大股大股的熒光綠色液體,不要錢似的從廢鐵背後,夾雜著一些令人不快的泡沫不斷涌出,沿著骯髒不堪的地面緩緩擴大著自身的存在感,還能隱約看到一節癱軟在地,微微抽搐著的灰白色手臂浸泡其中。
這是怎麼回事?
莫西幹頭大叔面對悍妞質問的眼神,佔地面積頗大的身軀頓時一縮,似乎很不自在地將頭轉向側面,粗著嗓子,小聲嘀咕道:“我又不知道有人會躲在門後面,一下子沒收住腳,就……就這樣了。”
好在齊詩涵倒也不是那種不通情理的人,只是瞪了這個傢伙一眼便輕輕地放過了對方,轉而開始環視四周,觀察起這間安全屋。
雖說是安全屋,但給人的總體感覺更像是一間電子戰小組專用的機房,四面的牆壁上都擺滿了頂天立地的啞光黑色機櫃,上面插著一塊塊長條形,如同“刀片”般纖薄的電路板,每塊電路板上都有好幾個發出綠色、黃色、或者橘黃色光芒的運行指示燈。
除了這些指示燈,以及幾個投影在機櫃上,瘋狂閃爍著大量紅色警報框,充斥著大片大片格式怪異的火星文(代碼),並且擁有複雜三維結構的立體圖像外,房間內再也沒有其他任何光源。
此時一名也不知道是真懂技術,還是在信息組的指揮下充當人形接口的武裝獵魔人,正在神情嚴肅地使用著類似下空間國際象棋的手法(不僅侷限在一個平面的棋類遊戲),左手左腳地移動著由位於線條交匯點,衆多長相各異的“棋子”,進行著一連串讓人眼暈的操作。
折騰到一半,突然嗖的一下,所有的指示燈和立體圖像都同時熄滅,而後又一驚一乍地伴隨著細微的震動瞬間重啓,把整個房間都投上了一層分佈不均的幽幽藍光。
此時齊詩涵的耳邊傳來了鬍子略帶亢奮的聲音。
“所有人注意,確認白旗代碼,已接管敵方電子設備,正在進行全面掃描……ok,確定安全!”
齊詩涵挑了挑眉毛,看著視野右下角的戰術地圖上,原本爲綠色的宿舍樓以極快的速度,被逐塊塗成了意味著己方徹底控制的藍色,頓感一陣輕快,也終於注意到了一旁跪在地上,雙手抱頭的三名俘虜。